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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在他言句句是真

  華亭縣青龍鎮步氏一族足足來了二十多人,被人領著,從側門進來大殿,為首的老者即使被左右的壯年攙扶,也仍舊走得緩慢而艱難,顯然已是風燭殘年。


  步安的眼神始終落在這些人身上,臉上卻幾乎沒有神情變化,彷彿波瀾不驚。


  整個大殿之內,只有薛采羽知道他這付神情意味著什麼,可她一時也想不明白,青龍步氏乃是步爺的族人,難不成自家人也要污衊自家人?直到她從步姓老者夾雜濃厚華亭口音的痛述中聽到了大概的來龍去脈。


  「老夫乃是步鴻轅三叔父……種桑養蠶的本分人……步鴻軒伏法,步氏一族原本提心弔膽,好在未受牽連,卻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孽障……這孽障夥同外人,將老夫連同全族四十多人打入冤獄……」


  步姓老者涕淚滿面,腳下打顫,若不是被人攙扶著,似乎隨時要跪倒在地。眾人見他情真意切,無不動容。便連廣念都看得眉頭緊皺,時不時略帶狐疑地看一眼兀自不言不語的步安。


  「這孽障仗著他與藩台孔浩言相熟,肆無忌憚,顛倒黑白,不顧同族之情,害老夫受盡皮肉之苦,又借伸冤之名,訛去步氏上下白銀五萬兩之多……」


  這幾句話幾乎一下子將步安辛苦贏來的輿論優勢一掃而空——要知道儒家向來以宗族為重,一個人哪怕道德趨近完美,一旦在這方面有了污點,便再無可取之處了。


  因此青龍步氏的出現,等同於釜底抽薪,將步安逼到了死胡同。而對殿內絕大多數人來說,問題就只剩下一個:這老者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大儒呂飛揚邁出一步,一臉凝重道:「步安,他方才所言,可有不實之處?」隨著他這一句問出,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齊刷刷看向步安。


  步安一聲失笑,臉上輕鬆之極,眾人只當他要立即反駁,卻不料他只是搖了搖頭:「並無不實之處。」


  這一下,殿內一片嘩然。


  呂飛揚大約是怕步安不知道其中利害,一時大意以至於身敗名裂,當即追問道:「步安!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步安卻彷彿沒有聽懂一般,再度搖頭:「在他而言,句句是真……」


  此言一出,薛采羽、廣念乃至仰修等人,全都一臉愕然,唯獨舍難大師仍舊眼觀鼻鼻觀心,似乎篤定得很。


  「「步執道,你傾軋親族,還趾高氣昂,難道不知羞恥嗎?」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開了個頭,殿內便有許多人七嘴八舌地唾罵。


  殿首之上端坐不動的溫親王,也終於換了個坐姿,臉上露出真假難辨的惋惜之情,緩緩道:「有才而無德,才學再是了得,又有何用?!」一言及此便看向身邊的屠良逸。


  屠良逸只是搖頭嘆息,坐在他身後的屠琅,更是眉頭緊鎖。


  「終究是我管教無方,竟在書院之中出了這等敗類……只是沒想到曲阜孔浩言也與這孽徒同流合污……」天姥山長懷滄嗓音並不高,聽在眾人耳中卻別有一番滋味。


  面對眾人所指,步安充耳不聞,只是雙手背負在身後,朝那步姓老者緩緩踱步,每走一步,便有許多雙眼睛也跟著移動一步,方才負責將人帶進殿來的兩位天姥大儒則一臉警惕,像是擔心他百口莫辯,因此要做困獸之鬥,暴起而傷人。


  卻只見步安走到步姓老者面前,略一挑眉道:「你可知道步鴻軒那老賊是怎麼死的?」


  這一問,輕描淡寫,夾雜在唾罵聲中,簡直輕不可聞,停在那步姓老者耳中,卻如鍾如呂,令他渾身微顫,面露驚懼之色。


  事實上,對於步鴻軒此人的手段與能耐,沒有人比青龍鎮上的自家族人更加清楚,對於阿四的「叛變」以及步鴻軒慘死的種種疑團,也只有他們最為關心,最為想不通。眼前這老者是看著步鴻軒起勢的,對他簡直佩服之極又懼怕之極,所以當步安言語之中,暗示步鴻軒之死並非那麼簡單時,這老者便立即想到了各種可能……


  然而,步安卻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又往前湊了湊道:「單以百姓血書陳列之罪狀,步鴻軒便該株連九族,你可曉得?」


  此言一出,非但步姓老者渾身震顫,后怕不迭,四周更是響起一片喧嘩,緊接著又安靜下來,連同方才的咒罵聲也一起變輕了。


  殿內眾人畢竟大多不是官場中人,即便是,也未必清楚去年發生在嘉興的哪一樁窩案,因此悉悉索索,議論不止。


  步安卻不受影響,仍舊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誅殺惡賊,大義滅親,因此免受牽連……可你身後這些人,原本早已經被砍了頭去,步氏族產亦當悉數充公,你……不知道嗎?」


  那老者已然面如死灰,他身後的步氏族人同樣驚疑不定,不知道步安所言是真是假。


  「正如你所說,我與藩台孔浩言相熟,若不是我上下走動,疏通關節,又怎能免你們一死呢?然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步安忽然笑了笑:「府衙大牢里有吃有喝地住上幾個月,總好過身首異處,是不是?」


  這一番說辭並不是步安臨機應變,而是他早在嘉興時,便已經準備好了的。將青龍步氏男丁悉數下獄,雖說是為了泄憤出氣,外加訛詐盤剝,但其實也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步鴻軒所犯罪行,天怒人怨,假如從嚴處置,確實夠得上株連九族,步安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收拾起青龍步氏,才沒有後顧之憂。


  如此一來,情勢便立即扭轉,事情來龍去脈並未變化,可關鍵處的動機變了,步安從傾軋親族的唯利是圖的小人,變成了將親族從死亡邊緣拯救回來的,有情有義的君子,而那翻牢獄之災,在「滿門抄斬」的映襯面前,竟也顯得溫情脈脈。


  「孔浩言孔大人心繫閩中百姓,聽說我要南下平匪,才同意將步鴻軒從輕發落,好將他身後資財留贈於我,充作軍餉……」步安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去看著殿首之上的溫親王道:「總好過充公,便宜了那狗皇帝。」


  溫親王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紫,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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