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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如夢似幻

  第439章如夢似幻


  她在男人的墳墓前默默禱告:「死鬼啊,你放心吧,家裡都好,一切安好,你趕緊投胎吧,別纏著家裡人,畢竟陰陽相隔,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有緣的話,咱們下輩子再做夫妻。」


  大栓嬸永遠忘不掉張大栓當初離開時,說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那一天,張大栓被兩個公安戴上手銬,張建國馱著他去城裡服刑。


  男人拉著她的手戀戀不捨,說:「他娘,我走了,下輩子我還做你男人,你還是我的女人。」


  或許就那麼一句話,大栓嬸對男人從前的一切都不再計較了。


  她早就原諒了他,跟男人過一輩子,有這麼一句暖心的話……值了。


  有時候女人很容易滿足,輕輕的一個眼神,一句暖心的話,就可以讓她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身子給了你,心給了你,靈魂也給了你。


  張大栓鬼影的出現,讓大栓嬸作下了病,天天睡不著,每天夜裡瞪著倆大眼,等著男人鬼魂的出現。


  她害怕他來,可又盼著他來,怕的是兩個人陰陽相隔,他會拉她走,到那邊去。


  大栓嬸不知道那邊是什麼生活,是五彩繽紛的世界,還是無底的深淵。


  她怕一腳踩空,怕走夜路,怕敲黑門,怕再也見不到兒子二狗,見不到可愛的小孫女。


  盼的是早一天跟男人見面,大栓是死了,只要她的魂在,同樣能跟他偎依,黑也就不怕了,暗也就不怕,跳進萬丈深淵也不怕了。


  大栓嬸就那麼等啊等,盼啊盼,整整等了半個月的時間,張大栓也沒有出現。


  女人沒精打采,因為長時間不睡覺,她眼窩深陷,兩腮也凹了下去,骨瘦如柴。


  她的頭髮也蓬鬆,眼睛空洞無神,腦子裡整天混漿漿的,甚至出現了幻覺。


  有時候,女人半夜會忽然跳起來,跳下土炕,拉開門撲上大街,來回的喊:「大栓!是你嗎?你回來啊,回來啊……。」


  她從半夜一直喊到天明,日上三竿才返回家。


  那時候,她竟然忘記了做飯,忘記了淘米,小天天也只能餓著肚子上學。


  半個月下來,大栓嬸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候會一個人喃喃自語,呆坐在炕頭上,四五個小時都不動彈。


  全村的人都認為大栓嬸瘋了。跟當初一樣。


  從前,大栓嬸就瘋過一次,留下了病根。


  那是張大栓第一次坐牢,被叛十年的時候。她想男人想得不行。


  那時候,她老是用粉筆在牆上畫道道,男人走一天她就畫一道,走兩天道就成雙。


  張大栓坐牢一年,女人屋子的牆上橫七豎八都是道道,如果不是二狗看的緊。女人一直從大梁山就畫海南島去了。


  那次瘋病好長時間才好,現在隨著張大栓冤魂的出現,又犯了。


  張大栓在紅薯井裡,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也急在心上。


  他的心裡更加愧疚,覺得對不起女人。


  他愛她,或許這種愛叫一種親情。


  愛情也好,親情也罷,他不希望她一直消沉下去。


  終於,有一天夜裡,張大栓從紅薯窖出來了。


  他在媳婦的門前呆立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他發現女人沒睡,還是瞪著倆大眼在哪兒發獃,嘴角上掛著笑。


  那種笑容是恐怖的笑容,彷彿一個中了邪的人,發出的冷笑。


  張大栓心疼不已,說:「他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我張大栓不是人,是牲口啊!!」


  他撲通沖女人跪了下去,拉住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淚水將女人乾枯的老手都弄濕了。


  大栓嬸說:「他爹,你……回來了?」


  大栓說:「回來了,回來了,我捨不得你……。」


  女人問:「你在那邊好不好?」


  張大栓說:「好,好著哩,就是想你,想你啊。」


  大栓嬸說:「他爹,俺跟你走吧,你等會兒,俺去換換衣裳。」


  大栓嬸起來,拉開衣櫃的門,打算換換衣裳,跟著男人一起走。


  男人來接她的,接她到那邊去,她很開心。


  張大栓卻一下子拉住了女人的手,說:「他娘,別,別呀,我不是來接你走的。」


  「那你這是……?」


  張大栓說:「我不放心,回來看看你,我死了,你的命還很長,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他爹,俺不想活了,俺想死,跟你一起死。」


  「他娘,我沒死,沒死啊,真的沒死,不信你摸摸。」


  「既然你沒死,那你這些年到哪兒去了?」


  張大栓說:「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那個地方你不能去。」


  「為啥啊?你是不是不要俺了?」


  「不是啊,因為你還要照顧咱兒子,照顧咱孫女啊,你還要看著天天長大,上大學,搞對象,看著孫女出門子,將來幫她看孩子……你還有大把的好日子要過啊。」


  「那……俺現在幹啥?」


  張大栓說:「你乖乖滴,躺下睡覺,睡一覺起來就好了,聽話。」


  大栓嬸說:「喔,那俺睡,他爹,你別走,哪兒也別去,就在俺身邊。」


  張大栓說:「我不走,哪兒也不去,就在你這兒,我拉著你的手。」


  女人乖乖躺下了,張大栓幫她蓋上了毛巾被。


  他就那麼拉著她的手,看著她閉上了眼睛。


  他看著女人布滿皺紋的臉,還有那頭斑駁的白髮,成親三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女人是那麼美,他是那麼捨不得她。


  大栓嬸沒病,有病也是心病,想漢子想的……。


  她半個月沒有怎麼睡過覺,精力疲憊不堪,腦子的思維全部混亂。


  她也如夢如幻,分不清眼前的事物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拉著張大栓的手,她很滿足,終於睡著了,夢都沒有做一個。


  張大栓看著女人睡著,低下頭,在她的老臉上親了一口。


  這可能是成親這麼多年,他第一次這麼親她,深有感觸地親她。


  眼看著外面的天光大亮,張大栓只好掙開女人的手,再一次下去了紅薯窖。


  下去以後,他放聲大哭,不能自制。


  夫妻兩個咫尺天涯,相愛卻不能親近,這就是報應啊!作惡的報應!


  這天是禮拜天,大栓嬸睡的很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小天天不用上學,同樣睡到日上三竿。


  大栓嬸一覺醒來,頭腦清醒了很多,也迷惑不解。


  昨天晚上,她夢到了男人張大栓,張大栓還拉了她的手,親了她的臉。


  她覺得男人雖然死了,可一直在她身邊。


  她的精力也充沛起來,開始下炕燒火做飯,然後親切地呼喚孫女起來,彷彿變了一個人。


  再一次想起這半個月發生的事情,她覺得那完全是在做夢。


  這天晚上,四妮又從城裡回來了。


  大栓嬸拉著四妮的手,笑眯眯地說:「妮兒,你爹回來了,你爹回來了。」


  四妮嚇一跳,問:「娘,你看到了我爹?」


  大栓嬸說:「是,他還拉著俺的手,跟俺說了很多悄悄話呢,他老了,頭髮全白了,瘦得很,可手還是那麼有力氣。」


  四妮張了半天嘴巴,最後說:「那就好,那就好,一定是爹放不下你,記掛著你,娘,你以後要好好的,吃好喝好,活一百歲,爹看著你高興,他也高興。」


  從哪兒以後,大栓嬸的飯量大增。人也鮮活了不少。


  每次當她幾天幾夜不睡覺,想男人的時候,張大栓總會迷迷糊糊出現,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話。


  這種如夢如幻的日子,她一直過了十幾年,直到死去的那天。


  ……


  四妮的閨女小天天很乖巧,上學也很努力,每次考試都是一百分。


  她已經上二年級畢業,這年的秋天,順利地升進了三年級。


  跟她在一起的,還有王海亮的兒子王天昊。


  王天昊是大笨蛋,啥也不會,跟著年級跑,他在一年級學習了半年,就直接跳級,到了三年級,跟天天一個班。


  這可把天天樂壞了,因為她整天可以看到狼哥哥。


  班級里排課桌,是按照個子高低分的,小個的坐前面,高個的坐後面。


  天天的個子小,所以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王天昊的個子最高,就被安排在了最後。


  小天天每一節課都會不由自主向後看,時不時瞅瞅狼哥哥。


  王天昊一個人坐後面,沒人跟他玩。


  就是班裡膽子最大的男生,也不敢靠近他,全校的學生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


  因為王天昊長得太慎人了,十三四的少年,身體已經發育成為了一個十七八的大小夥子。


  他的身材非常魁梧,膀大腰圓,腦袋上的鬃毛總是比別的孩子長的塊。


  他是張拐子理髮店的常客,張拐子一年要為他理幾十次發。


  可怎麼理,也無法阻擋他頭髮的快速生長,那頭髮跟施肥的莊家一樣,呼呼的往外竄。


  而且頭髮茬子很硬,扎里扎沙,好像野豬的鬃毛。


  王天昊的眼睛也很古怪,每天夜裡都會放光,上晚自習的時候,跟黃鼠狼那樣,嚇得那些小女生哇哇尖叫,也嚇得那些男生直冒冷汗。


  這一年,他的妹妹靈靈,喜鳳嫂的兒子如意,死鬼李老實的兒子大癩子,全都小學畢業,考學進了山外的市一中。


  如意跟靈靈的離開,讓天昊顯得更孤獨。


  同學的疏遠,沒有共同的語言,讓他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儘管他很想儘快融入這個世界,可別人就是不接受他。


  整個班,只有天天跟他關係好,每天放學,天天都跟他玩,給他糖果吃。


  天天的書包像個小倉庫,什麼都有,裡面除了糖果,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女孩子的沙包,橡皮筋,小手絹,零食,都在裡面。


  學校距離村子遠,路上不安全,三年級以後,孩子們每天吃過飯,還要去上晚自習。路上就更不安全了。


  於是,王天昊就成為了天天的保鏢,每天接送天天上學回家,成為了他最重要的任務。


  這讓大栓嬸很害怕,老娘就這麼一個孫女,萬一王天昊獸性大發,吭哧咬天天一口,那該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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