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致青春

  對於高中生而言，高考確是個分水嶺，這倒並非是身份上的即刻轉變，而是心態上。

  即便是上午剛考完試，下午估分的時候，每個人再進校園時的心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以往進校園時，總伴隨著一絲緊張的氣氛和規矩的束縛，但是這次大家再進教室，就有點拿自己當遊客參觀的意思了。

  從此刻起，什麼校規校紀、學紀學風都是不存在的，政教處不再是陰森森的，老師也不再可怕，很多內向的同學直到這一刻才敢抬起頭直視老師，發現原來老師的眼裡，並非都只是嚴厲，而是帶著溫度的。

  照例，高三生回來估分的時候，全校其他年級都是放假的——大抵是為了不讓這些孩子看到他們瘋狂的一面。

  估分時間定的是下午一點半，但是2點多就已經有很多同學到學校了，他們這麼早到校的目的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嗨。

  在這個他們曾經拘束、曾經奮鬥、曾經不敢有絲毫造次的地方盡情地嗨，這就有點像練功突破了一個大境，即將要去挑戰新的地圖，離開前可以在舊地圖上盡情肆虐一把的快感。

  只是，便也只剩下肆虐了，這裡再也爆不出那些他們當初視若珍寶、陪伴他們一步步成長的東西了。

  大抵，或許，可能也是大家都不需要了吧。

  撕書，總是高考結束后高三生的經典環節，也是二中的「傳統節目」。

  每年的這個時候，學校的保潔處總是最忙的一天，有時不得不加班去處理那鋪了厚厚一地的碎紙。

  不過那些保潔阿姨倒是從不說什麼，一是因為撒紙之後高三各班都會把剩餘的班費拿出一部分，包成紅包感謝他們，也有同學會和他們一起打掃，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傳統。

  二是這已經成了某種類似「節日」的氛圍，阿姨們也早已習慣，有些甚至還饒有興緻地出來觀看。

  當然，大多數同學撕的都是習題冊、輔導書之類的，正式的教科書很少有人撕，大抵都是想拿回家當作紀念。

  今年的撕書環節是二班的班長李哲科先帶起來的，這貨平時一本正經的樣子，沒想到今天到了學校卻是第一個發起瘋來，先是撕卷子，對撕對撕再對撕，撕成無數個小碎片，然後衝出教室，往樓下撒去。

  那飛揚的碎紙片，彷彿在祭奠他那死去的愛情。

  最後一科考完后，他曾給蘇曉打了個電話，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找她聊聊，為之前的不愉快做個和解，畢竟大家同學一場，他也足足暗戀了蘇曉三年。

  可沒想到，接電話的是顧運。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顧運還告訴他蘇曉正在洗澡，問他有什麼事。

  李哲科這朵沒經過風吹雨打的溫室小花朵，哪經得起這個打擊，雖然他早已意識到自己沒戲，但當時還是渾身一涼，像是被雷劈中似的楞在當場，直到電話里的忙音響起。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夏天已經提早結束了。

  而事實上，在這一天里，夏天提前結束的，肯定不止他一個，而在未來很多天里，還會陸續有人的夏天會結束。

  就像青春總會結束，誰都無可避免。

  但無論如何，李哲科這種擅自撕書、沒有團隊意識的行為，一看就不內行，更內行的三班同學雖然一個個都躍躍欲試，但還是在趙誠的組織下，焦急地等待所有人都到齊。

  全班全都到齊之後再一起撕書往下灑，那才叫壯觀！

  此時的三班大多數同學都已經到了，大家也不再按照平時的座位來做，而是根據關係的遠近親疏來坐。

  趙誠就很不要臉地坐在趙賀娜身邊，不時地對她投喂酸奶、牛肉乾之類的小零食，那殷勤的勁兒里竟然還透著小自豪。

  想當初這貨也是奔著蘇曉去的，卻是半道被顧大師一番指點迷津之後悄然悟道，以「聲東擊西」的渣男姿態想假追趙賀娜，本以為自己修道有成又有名師指點，必然是一番摧枯拉朽、高奏凱歌的景象，卻不想趙賀娜竟是無師自通、段位更高的「綠茶小蓮花」，很快就以一套漂亮的蹭吃蹭喝蹭玩但是不承認、不負責、無所謂的戰術徹底拿下比賽，俘獲了精壯舔狗一枚。

  但不論怎麼說，趙誠總歸是喜歡上了趙賀娜，而且也得到了她——儘管「得到」程度的深淺還不為外人所知，可他比李哲科的結局要好多了。

  所以說，出來混還是要跟對人，當初在沙縣國際，他那聲「顧哥」可不是白叫的。

  此刻，趙誠倒是想起「顧哥」來了。

  「王浩，就差顧哥和蘇曉了！你趕緊打個電話給他，咱們要開始撕書啦！」他沖王浩喊道。

  此時的顧運剛走到校門口，從家到學校的這一路，他就一直在被蘇曉「毒打」。

  原因當然是他在電話里故意跟李哲科說蘇曉在洗澡。

  一提這個蘇曉就來氣，自己明明只是在一邊吃飯好嗎，這混蛋不知道手為什麼這麼快，一看是趙誠的電話就搶了手機去，說完那句話就馬上掛了電話，連給自己辯解的時間都不留。

  好了，現在自己的清白可全毀了！

  一想到這蘇曉的俏臉就又多了幾分緋紅，又不解氣的踢了顧運一腳，氣道，「大騙子，我不管，你跟李哲科去解釋清楚。」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反正……等下，你這麼緊張，不是喜歡他吧？」

  「我……」蘇曉咬了咬嘴唇，又一記通背拳砸向顧運，「我喜歡你個頭啊！你胡說八道還有理了？」

  「好了好了，別打了，我不要面子啊？」

  蘇曉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顧運，然後吼他，「你個大騙子還要什麼面子！」

  「我多少也要點的。」顧運一本正經。

  「那你過來，你要多少我給你。」蘇曉一臉假笑。

  「不來，來你就打我，我跟你說就你這樣的悍婦在古代早被休了！」

  「顧運！你給我站那，我數三下……」

  見顧運卻是不聽，蘇曉也不管了，又追著顧運「打」。高考都結束了，她才不在意老師會不會看到，會不會跟老媽去說什麼，反正……說了又怎樣？

  我，蘇曉，就是喜歡顧運啊！

  ……

  顧運和蘇曉一路打打鬧鬧地進了教室，其實進教室之後蘇曉就「收手」了，不過全班同學看到他們兩個進來，還是集體發出了「哦~~」的聲音，一起起鬨。

  其實，顧運和蘇曉的「戀情」，幾乎全班同學都知道的——或者至少說，全班大多數人都認為顧運和蘇曉在談戀愛。

  蘇曉登時就紅了臉，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憤憤地瞪顧運一眼，但是隨後又覺得自己好笑，別人起鬨關大騙子什麼事呀，哎呀我怎麼總是欺負他，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顧哥，就等你了！」王浩看到顧運，笑著招了招手。

  「就是啊顧哥，你跟蘇曉搞什麼，再不來老師就來了，還怎麼撕書啊！」趙誠也跟著「埋怨」起來。

  蘇曉倒是覺得，大騙子現在還真是「有點面子」的哈，以前人家都叫他「顧傻子」，現在都叫他「顧哥」，可不光王浩和趙誠這麼叫，去了外頭那些什麼周達、紅綠燈、程大雷之類的朋友，都這麼喊他呢！

  哼，這麼說的話，也是多虧了自己呢，把他照顧的這麼好，讓他一天天清醒，才有那麼多人發現他原來這麼厲害。

  三班的全員終於都到齊了，在趙誠的組織下，所有人都拿上自己的書本和習題冊，來到了走廊邊。

  趴在水泥護欄上，每一張稚嫩的臉龐上，都帶著燦爛的微笑。

  撕書，瘋狂地撕書，便是班長蘇曉也咬著牙用力地在撕一本輔導書，感覺自己撕不完還讓顧運幫忙一起撕。

  顧運發現自己很輕鬆就能在幾秒之內撕碎一本書，哪怕是對摺再對摺也好像用不上什麼力氣，就知道自己的力量好像又增強了。

  這倒是有意思。

  當每個人手裡都攥了滿滿的碎片之後，趙誠開始倒數計時，「三、二、一！」

  這時，忽然樓道那邊傳來一個喊聲，「等等我！」

  眾人回頭一看，發現竟然是程微芸。

  程微芸沒參加高考，而且她身份特殊，再怎麼說也算是當紅的流量明星了，出來多有不便，所以沒人認為她會來。

  但是她還是來了。

  程微芸覺得自己就是這個班級的一員，在這短短的兩個月里，她在這裡得到了足夠美好的回憶，這些回憶在國外是從來沒有的。

  所以她想來，想再來看看這個剛剛有些熟悉的環境，和那個……那些剛剛熟悉起來的人。

  程微芸的出現就像帶來某種光環，讓氣氛再次高漲起來。

  「對，我們三班永遠都是一個集體，一個都不能少！」蘇曉第一個說道，「程微芸，快來我這裡，我這還有好多紙呢！」

  「我這也有！」

  「我也有！」

  「歡迎程微芸同學回歸，我們永遠都是三班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紛紛發出邀請，甚至有人開始「表白」起來。

  「程微芸，我喜歡你，哈哈！」

  「我也是，我是你的忠實鐵杆腦殘粉！」

  「我是舔狗！」

  「哈哈哈！」

  這種時候這種氣氛，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在意，你可以當真也可以不當真，都無傷大雅，唯有歡樂和宣洩是真實無比的。

  其實王浩也想「表白」一下，但是張張嘴之後還是作罷了，他知道自己說出口，那一定是真的。

  是真的，就不能這麼說出來。

  程微芸如今已習慣這種場面了，只是對著這些人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但不知為何，目光卻還是從沒有開口的顧運臉上劃過。

  心想，要是這傢伙敢這麼說，我就……

  不過這個自己都覺得略有些荒唐的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後程微芸就糾結了下，心想自己撕誰的好呢？

  但很快反應過來，就撕自己的唄！

  「大家等我下，我去拿我自己的！」

  程微芸說完就跑進了教室，隨便拿了一本書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然後站到蘇曉旁邊一個早已為她空出來的位子里。

  等所有人手裡都捧著一把碎紙之後，趙誠再次倒數計時。

  「三、二、一！」

  他話音一落，三班四十三名學生按照之前商議好的，齊聲大喊道，「致青春！」

  「嘩！」

  無數的紙片，像雪花一樣從三樓飄蕩下去，恰有一陣微風吹過，便成了漫天飛揚之勢，很多紙片上還帶著認真的筆跡和辛勤的汗水，記載著每一個人的青春和夢想，此刻隨風飄揚，就如同那些註定將成為碎片的時光記憶，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此時站在一旁的虞懿，已然雙眸淚濕。

  多可愛的一群同學啊，多好的……青春。

  ……

  撕書環節結束不久，就差不多到估分時間了。

  同學們紛紛回到教室，有的還按照之前的座位坐，有的則自己調換了位置。

  顧運倒沒想那麼多，本來還想回自己位於教室角落的那個「冰封王座」，卻不想蘇曉喊住了他。

  「顧運，過來。」

  蘇曉指了指自己身邊，原本是趙賀娜的座位，示意顧運坐這裡。

  顧運無奈，只好坐到了蘇曉旁邊。

  然後就發現王浩也竄了上來，把一張書桌拉過來和顧運的並在一起，然後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嘿嘿，咱也體驗下優秀學生的專用席位。」王浩賤兮兮地說道。

  程微芸見顧運和蘇曉那一塊實在沒位子了，只好無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顧運的背影。

  以顧運的成績，會考哪個學校呢？

  問他又不說，這男人是不是有點婆婆媽媽的？

  蘇曉拿出一張嶄新的白紙，攤開後放在自己和顧運的中間，然後拿了一支筆，以白紙的中縫為界限，分別寫上一個「蘇」字和一個「顧」字。

  然後對顧運說道，「一會估多少分你告訴我，我來記。」

  顧運皺了皺眉，心想一會要是自己照實說，蘇曉敢信么？

  不過想想高考成績終究還是要公布的，再遮著捂著也沒必要，就照實了來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