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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決不能出生

  話說,我們三個人用架子車將一塊墓碑從孤墳處拉回了家。用水泥摻膠水的混合物將石碑上的字跡抹平了。等到混合物晒乾凝固了,用砂紙好好打磨一番。再給它翻個滾。從未刻過字的背面上開始下手鑿刻。欲要將它重新鐫刻成另一塊墓碑。


  第二天上午。正當我坐在石碑上,歪扭著一顆頭,嘴裡流著口水,一手拿鐵鎚,一手攥著鋼鏨子,在炎炎烈日下揮汗如雨的往石碑上鑿刻著字時,值全神貫注之際,突然發出「咣當」一聲震天價的巨響。嚇得我身上猛打一個激靈,工具從手裡掉落下來了。


  原來外面有人非常用力的踹了一腳我家的大鐵門。把我家的大鐵門上踹出了一個臉盆一樣的大窩窩。


  真叫人惱得慌。


  「誰呀?」我從石碑上站起來,一邊一瘸一瘸的往外走,一邊大聲問。


  外面沒有人應聲。


  我在大鐵門後面站住了,通過門上的貓眼往外看。看到外面有一個人正站著,倒背著一隻手。卻是認得他的一張皺紋爬滿面如蛛網的老臉。正是我二伯。


  因為我二伯有神經病。人的狀態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很熱情,一張臉慈祥地笑呵呵的。壞的時候翻臉不認人,會衝過去照準我奶奶臉上狠狠摑一巴掌。這讓我有點兒害怕,不敢給他開門。他這麼用力踹我家的門子,應該是犯病了。


  「大財!你他媽給我開開門!大白天的上個門子擱家裡弄屌吃了!」外面我二伯大聲叫喊,並用力拍打了一下鐵門。


  「有啥事兒嗎?二伯!」我隔著鐵門大聲問。


  「你先開開門!有好事!」二伯說。


  「啥好事兒?你說吧!」我說。


  「你他媽個比,先給我開開門!」二伯跺腳大叫。


  我可不敢給他開。為啥大白天里還上著個頭門?還不是為了防止我二伯發病時闖進家來。不止我家,一個村裡的家戶都是這樣。


  「中!大財你有種!你不給我開門是吧!我今天非砍了你不可!」二伯在外面猙獰著一張汗涔涔的老臉叫囂。我通過門上的貓眼看見他倒背著的那一隻手挪出來了,嚇得我心裡一哆嗦,不寒而慄。因為他的手裡正攥著一把鋒利的菜刀。


  這要是給他開開門,他還不得砍了我。


  好在我二伯在門外逗留了不大一會兒,便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但我忘了我家的院牆比較低矮,一個成年人翻牆進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正當我坐在石碑上專心鑿刻著字時,二伯翻牆進來了。他人雖然有神經病,但身體還是很麻利的。我被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從石碑上站起來一瘸一瘸的往堂屋裡跑,關上門子鎖住了。


  堂屋的門子是兩扇破舊的木門。被二伯一腳給踹開了。他手持一把菜刀將我逼到了牆角。嚇得我蹲下來,雙手抱住頭,瑟瑟發抖,尿了一褲子,哭叫著「二伯好著嘞,甭砍我!」


  二伯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一手高高舉起,欲將手裡的菜刀劈下來,圓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珠子罵道:「你叫我甭砍你是吧!呸!你想得美!誰讓你這個混蛋不辦人事兒!」


  「二伯,我做錯啥了?咋不辦人事兒了?」我哭著問。


  「你把人家的碑薅了幹啥?」二伯說。


  「那是我栽的碑,我薅了它不中嗎!」我說。


  「不中!你得給人家再栽回去!不然我砍死你!」二伯大聲說,揚了揚手裡的菜刀。


  我連忙雞啄米般的點頭,說:「我栽回去!我栽回去……只要二伯不砍我!我栽!我一定栽!」


  「今天你要是不給人家栽回去,今天我非砍死你不可!大財,我說到做到,你要不相信的話咱就試試看!」二伯惡狠狠地說。


  他鬆開我的衣領,拿著一把菜刀走掉了。我長吁一口氣,癱坐在地上,軟如一堆爛泥。


  中午時,父母從田裡回來了。得知發生了啥事後,父親氣得暴跳如雷,說:「我這個二哥神經病越來越嚴重了。真是不能再留著他了!再留下去,遲早會出人命的!」


  母親說:「不留著他咋弄,難不成你還要把他殺死!」


  父親說:「殺死他我還得蹲監獄呢!」


  「那咋辦?看他把咱家的大鐵門給跺的,跺出真大一個坑,讓我咋收拾它啊!」母親氣得抹眼淚說。


  父親惱得咬牙切齒道:「不中!不能再放任他了!我得把腿給他打折,讓他每天呆在家裡不能出門!因為他,一個村裡人都對咱老楊家有著不小的怨恨!」


  接下來,我父親操著一根拇指粗細的鋼筋出去了,準備一棍子把我二伯的腿打折。


  可找來找去一下午,也沒找到我二伯。


  父親不甘心,就發動一個村裡的人找他,並向大家保證,一旦找到我二伯,就一棍子把腿給他打折,不能讓他在村裡到處作惡了。村裡人早已對我二伯憎恨厭惡,聽我父親如此一說,很受鼓舞,都積極幫忙尋找起我二伯。


  可一直找到天黑。也沒找到我二伯。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人們只好悻悻地作罷,各回自家了。


  我問父親:「那墓碑,給不給人家栽回去?」


  父親一瞪眼,說:「給誰栽回去?」


  我說:「給那座不知埋著誰的老墳栽回去!」


  「你咋不把你自己栽回恁娘那個逼里去呢!」父親罵道。


  我說:「要是不栽回去,俺二伯能砍死我!」


  父親說:「你二伯都不知死哪兒去了!他咋砍你?」


  我不再吭氣了。且心裡也沒那麼害怕了。


  吃罷晚飯,回屋睡覺。我怕二伯半夜裡闖進來,即便在這酷熱難耐的天氣里,還是把門子給關上鎖死了,因為窗戶沒有安裝防盜窗,我只好把窗戶也關住絆上了。自己一個人呆在蒸籠般的屋裡,讓一台擱在椅子上的電風扇往床上吹著熱風。不斷冒汗的身體上黏糊糊的。


  可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我那不見了的二伯原來就藏在我的床底下。


  正當我半夜中躺在床上熟睡著的時候,我二伯從床底下鑽出來,用一把鋒利的菜刀將我給砍了。


  他本是往死里砍我的。但沒有把我給砍死。我到底是命太大。他把我砍得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右胳膊被斬斷離體,半截子胳膊從床上掉落到地上。一隻腳掌骨被砍得裂開了。眼睛、鼻樑、嘴巴、耳朵等都被砍住了。頭蓋骨也被砍得裂開一道大縫。


  我在重症室里昏迷了半個多月。


  在昏迷期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個怪夢,還是自己的靈魂出竅了。在一片沒有人,沒有植物,好像也沒有天也沒有地的空間中,向上或向下,向四周,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空茫茫的,一望無際,什麼也看不到。除了我自己和前方懸浮著的一扇黑色的門。


  空間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風吹。


  我凌空踏步走過去,猶豫了半天,伸手打開了那一扇黑色的門。


  門外是一條路。我鑽出門,沿著一條路一直往前走。來到了一座村莊。


  對於村莊,我是熟悉的。因為它是生我養我的村莊。但我對它又是陌生的。因為村莊里的建築都很落後。最好的幾間屋子是嶄新的紅瓦紅磚房。其餘的大部分都是灰瓦土坯房。村莊的街道還不是平整的水泥路,而是凸凹不平的土路。


  我走入了一片樹林。有一個人正在樹林里牧放一群羊。我認得他,是我村的一位村民。但他現在看起來很年輕,還是個小夥子。而我記得,在現實中,他已經是個顯出頹老之態的中年人。當我從他旁邊走過時,他彷彿眼睛瞎了一樣,對我視而不見。


  在樹林里的某一個地方有一座墳。墳頭低矮、光禿,且給人感覺堅硬。若是不知道這兒有一座墳,還以為是一塊較高的地面。


  而我記得,在現實中,我為這座墳立了一塊碑,卻因為要賣錢,在父親的命令下,一家三人又將碑給它拔了。


  我站住了,定定地望著前方。


  只見低矮的墳頭上正坐著一個人。他是一個相貌十分英俊的年輕男子。他正在看著我,一張臉上笑吟吟的,頗顯和氣。


  我正在想,他是不是這座孤墳的主人?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離開墳頭,朝我越走越近。在距離我一米遠的時候站住了,伸手遞過來一塊圓形鏡子。


  「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


  我從他手裡接過鏡子,對著自己的一張臉照起來。這我才發現,自己竟跟對方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誰?」我忍不住問。


  對方不回答我,而是臉上掛著微笑往後退。一直退到了低矮的墳頭上,重新坐了下來。他的眼睛未改變方向,一直在盯著我看。


  有一個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的手裡正拎著一把鋒利的菜刀。我立馬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我的二伯。


  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伸手指著我這邊,對我二伯說:「楊昆,你去砍死他!」


  二伯扭過頭朝我這邊看過來,一臉的迷惘之色,說:「那邊空蕩蕩的,沒有人啊!你讓我砍什麼?」


  原來二伯看不見我。


  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楊昆,你現在去砍死你的弟妹李紅霞!」


  我不由得一驚。李紅霞正是我母親的名字。


  只見二伯面露為難之色,說:「我弟妹現在有身孕,砍死她,等於一屍兩命啊!再說,你為什麼要讓砍死她?」


  坐在墳頭上的年輕男子說:「其實,我要的就是李紅霞肚子里的孩子死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決不能出生!」


  「為什麼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生?」二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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