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陵
大婚以後的日子,朱棣更忙了,不僅要繼續在上書房讀書習武,還要時不時領差事去辦,卻還要掐著時間回宮,終日奔波地身心俱疲。
一日太子領著朱棣到十三陵祭拜前朝皇帝,朱棣心緒不寧地盯著這座宏偉的陵墓群,實在是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隻是機械地跟著太子前進。
太子吩咐眾人安放行李,歸置祭祀物品,自己則是拉著朱棣,連心腹侍衛都隻讓守在山腳下,隻有兄弟二人爬上山頂。
朱棣隻從進了十三陵,就覺得異常壓抑,這感覺實在是太詭異了,雙手合成喇叭狀,對著重山翠嶺大喊大叫,太子見狀也從地上爬起來,學著朱棣的樣子,大吼道:“啊……”
直到兄弟二人都累得癱倒在地,毫無形象地大字型躺著,太子突然笑了:“老四,你知道朱高熾吧?”
朱棣心中一緊,幽幽地回話道:“高熾?我知道啊,那個短命皇帝。”
太子眼神迷離地苦笑道:“他哪是短命啊,隻是做了太久太久的太子罷了,嗬嗬,他還算運氣好,想那朱標,做了一輩子太子,最後活活憋屈死。”
朱棣感受了太子的不對勁,努力集中精力安撫道:“二哥,那朱標是病死的!至於高,朱高熾,是他太胖了,胖的!對,太子朱標也是個胖子,才會英年早逝!”
太子笑著搖搖頭,指著遠處的朱瞻基的陵墓:“老四,聽說朱高熾是朱瞻基所害,所以這朱瞻基才能突破朱高煦的封鎖,悄悄潛回京登基。”
看了旁邊認真思索的朱棣,太子接著說道:“其實我覺得吧,很有可能,畢竟朱瞻基可是打小看著看著自己父親在太子的位置有多艱難,他肯定會害怕!害怕自己也落到那個境地!”
朱棣喃喃自語道:“不,不會的,基兒……二哥,朱瞻基可是二十年的皇太孫啊!根基極深,朱高熾廢不了他的!”
太子哈哈大笑:“四弟啊,就是太子根基深,皇帝才忌憚啊!而且你想啊,太子是什麽,儲君啊,不就是生來就是要繼承皇帝一切的人嘛,一個時時刻刻提醒你,你會死的人多討人厭啊,你說是不是?”
朱棣無奈地搖搖頭,卻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聽見太子在旁繼續說道:“四弟,二哥真羨慕你啊,小小年紀就獨當一麵,可你看二哥,馬上就要行弱冠禮了,還整日都在上書房讀書,這祭祀的差事,還是皇阿瑪不願意來,才會想到派我來!”
朱棣默默聽著太子的抱怨,也在心中替皇阿瑪悲哀,皇阿瑪對太子的愛太沉重了,自幼凡事親力親為,以至於太子都快二十了,還當成稚童一般對待,必須事無巨細地嚴格按照他的要求來,太子隨著年紀的增長,也越發苦悶壓抑。
太子喋喋不休地說著,朱棣閉上眼睛回想著高熾,自己那可憐的大兒子!
作為嫡長子,按大明律必定會是自己的世子,將來繼承自己王位和藩國的人,自己也曾對高熾寄予厚望,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對他變了,變得異常苛刻!
大概是高煦出生後吧,這孩子像極了自己,不僅僅是容貌,還有英勇善戰,孔武有力,總之讓自己很得意,特別是最艱難的那四年,這小子不僅救了他們兄弟,從應天跑回北平,讓自己再無後顧之憂,靖難期間更是數次救了自己性命,甚至最後的緊要關頭,更是高煦的到來扭轉戰局,徹底結束了靖難!
登基後不是沒有想過立高煦,隻是自己不敢,因為高熾是父皇欽定的燕王世子,又沒有任何過錯,甚至在靖難期間固守北平,糧草軍需也及時籌措,穩妥地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反觀高煦卻是毛毛躁躁,難當大任!
最後為了瞻基,不得不立了高熾,卻一再縱容高煦胡鬧,同時又對高熾異常苛刻,現在想想實在是太對不起高熾了。高熾,我可憐的孩子,你去了哪,最好不要再投胎到這帝王家,還是去好人家安享富貴才是!
太子終於發泄完心中怨氣,回頭一看老四竟神色悲傷地閉著眼沉思,翻過身攬住這個心愛的弟弟柔聲道:“別怕,二哥隻是憋太久了,說出來就好了……皇阿瑪是個好父親,隻是這份愛實在是太沉重了。”
朱棣睜開眼睛,看向這個一直真心疼愛著自己的二哥:“是啊,皇阿瑪是個好父親,但他是個皇帝!你我首先是臣,而後才是子!二哥,其實我一直都隻想做個富貴閑人,每日遛狗跑馬,哪像現在每天早出晚歸,昨個好不容易在家喘口氣,玉英都不認識我,一抱就哭!”
太子爽朗地大笑:“哈哈哈……老四啊,都說你冷酷無情,可是二哥知道你這人實則內心火熱。我就說你今怎麽格外的冰冷,原來是為了你那小格格。皇阿瑪也是看重你,他老人家常誇你辦事穩妥,身份又夠高,用著格外順手。你也不用難過,玉英年幼,等再大點就會一直纏著你叫阿瑪,那小奶音甜甜糯糯的,恨不得天下珍寶都給了她去。”
朱棣回想起前世玉英那甜甜的“父王”,心裏也柔化成了涓涓細流,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哎呀,真是盼著玉英長大,又害怕她長太快,陪不了她太久。”
太子笑道:“說來也巧,這些天為了寫祭文翻看明史,發現朱棣的長女也叫玉英,那孩子是個有福的,咱們玉英也是皇家的格格,至少也能嫁個侯爺。”
朱棣笑道:“我倒不指望她嫁高門,隻要不撫蒙就行……桂凝秋露添靈液,茗折香芽泛玉英,那時候覺得李紳的《別石泉》極有意境,就想著要給女兒起名玉英。”
“別石泉?”太子念叨著:“是首好詩!老四,撫蒙的事,你不用愁!隻要二哥在,哪怕是用自己的女兒頂上,也絕不讓玉英去!”
朱棣苦澀地笑了笑:“二哥,那麽容易啊,咱們的親姐妹姐妹、堂姐妹幾乎全都撫蒙了!皇阿瑪為了不讓蒙古血統再指染宗室,這些年都是讓格格們撫蒙,誰也逃不掉的!”
太子無力地望著天空:“是啊,誰也逃不掉,還是這朱明皇室硬氣,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咱們呢,格格嫁過去沒兩年就去了,皇阿瑪不懲處就罷了,還接著嫁!”
朱棣想起自己前世因女婿家暴早逝的小女兒玉茗,心頭翻湧起巨大的酸楚,連帶著眼眶發紅,忍了又忍才勉強開口道:“走吧,二哥,天色已晚,明日還有諸多事宜要忙,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望著腳下廣闊地墓葬群幽幽道:“塵歸塵土歸土極盡繁華不過一掬細沙!沒意思,真是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