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秦淮
從徐家老宅出來時間還早,十三阿哥意猶未盡地回頭望了一眼依舊宏偉壯觀的百年古宅,心頭湧出說不出的愁緒,恍惚中仿佛自己曾在此朝夕暮楚的生活過。
朱棣並未騎馬,背著手慢悠悠沿街走著,隨意走到一處水關,原本悠閑躺在船上曬太陽的船家,看到這衣著富貴的兄弟倆,身後隨從也都衣著光鮮,殷勤地招呼二人坐船遊湖。
十三阿哥饒有興趣地看向水中的船,與京中的莊嚴肅穆並不相同,此地的船更有情韻,特別是這精巧而清雅的小船,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好奇地探身查看,隻見船艙中間,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沙壺,一整套樸素的粗瓷茶具,和冒著熱氣的紅泥小火爐。
朱棣看出了十三阿哥眼中的探究,抬腳就率先上了船,摩爾根緊隨其後就要上船,朱棣抬眼看了船艙裏並排放置的兩張藤躺椅,隨便找了一張躺下,閉眼吩咐道:“摩爾根,另租一條大船,領著弟兄們在後麵候著。”
十三阿哥笑盈盈地跳上船,愜意地躺在朱棣旁邊,嘴裏念叨著:“舒服啊!還是南人會享受,那李後主的詞怎麽說來著,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麵淥,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
朱棣淡淡一笑:“台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你以為白說的?若非貪圖偏安一隅的享樂,自上而下變得驕奢淫逸和不思進取,定都於此的王朝怎會多大短命。”
十三阿哥隨手抄起桌上的蒲扇,不滿地嘀咕道:“哎呀,四哥,你別煞風景,難得出來透透氣,就讓我在此銷金窟驕奢淫逸地度過吧!”
朱棣微微搖頭,轉而吩咐船家道:“抬篷!”
船家手腳利索地撤去藤蓬,朝著不甚標準的官話笑道:“這位老爺,瞧著您可不像本地人,可是專程來遊玩的?”
朱棣從荷包中摸出一塊碎銀子,扔給船家:“是啊!瞧著點後麵的大船,莫要拉下了。”
十三阿哥饒有興趣地坐起身:“船家,此時天色還早,有什麽好玩的推薦,爺玩得開心了,可是大大有賞!”
船家聞言,轉身在一處暗匣中取出珍藏的二十年陳釀,邊殷勤地替二人沏上,邊笑憨厚地道:“十裏秦淮處處是景,處處是風情,您二位是北方宅門裏的貴人吧,不如讓小老兒將船蕩到進香河,由南朝北橫穿整座南京城,沿途的歌女的賣唱船,貨郎的小賣船極有市井野趣,管保您在北方沒見過。”
“好!”十三阿哥一口答應下來:“若是看到有賣唱船、小賣船,盡管叫過來,讓爺瞧個稀罕!”
船家歡喜地應了一聲,哼著小曲站在船頭搖著船槳,十三阿哥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兩岸風光,依舊周遭穿梭而過的各色船隻。
船還未駛入月河,便有細吹細唱的賣唱船靠近,淒清委婉動人心魄的歌聲伴著胡琴聲傳來,十三阿哥興奮地叫道:“船家,快!快請她們上來。”
不多時一個懷抱胡琴的青衫少女登船,弱柳扶風般衝兄弟二人福了一福,操著軟糯的吳語問道:“二位老爺,可有什麽想聽的?”
朱棣自是聽得懂,卻不願懶得開口,十三阿哥雖聽不懂,倒也能大致猜到她在講什麽,歪在躺椅上:“就你最拿手的吧!”
又用扇子戳了戳朱棣,賤笑道:“四哥,大好的風光,別光躺著睡覺啊,小嫂子再好,您也要保重身體啊!”
朱棣奪過扇子,輕敲十三阿哥的光腦門:“沒大沒小!聽你的曲子吧!”
“今夜有酒今夜醉,今夜醉在秦淮河畔。月映波底,燈照堤岸,如花美眷依欄杆。歌的歌,舞的舞,聲聲相思為誰訴?步步愛憐為誰踱,蜜意柔情為誰流露?歌的歌,舞的舞,朵朵櫻唇為誰塗?層層脂粉為誰敷?眉語眼波為誰傾吐……”
青衫女的嗓音空靈婉轉,使得原本充滿脂粉氣的吟唱飄過耳際,如美酒般讓人沉醉,就連原本毫無興致的朱棣,早已不知不覺睜開眼,坐直身子認真欣賞,十三阿哥更是收起之前的紈絝相,隨著歌聲打著拍子。
一路上十三阿哥按照船家所教,從路過的小賣船上購入了不少小玩意,甚至還嚐試著用籃子從臨街酒樓中購入整整一桌菜肴。
美人彈唱助興,夜色很快來臨,船家拿出四盞羊角燈點燃,前後左右懸掛在船身,一來一往,映著河裏,上下明亮。小賣船駛來,十三阿哥買了些水老鼠,直站在河裏點燃,就和一樹梨花一般。
朱棣聽著十三阿哥玩鬧時的嬉笑聲,仿佛回到了前世就藩前,和小五偷溜出皇宮,在十裏秦淮徹夜狂歡的日子。不知不覺間有些醉了,看周圍的景致象隔著一層薄薄的綠紗麵似的,隻覺得有些冰涼涼的虛無縹緲。
抬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襯著蔚藍的天,頗象荒江野渡光景;那邊呢,鬱叢叢的,陰森森的,又似乎藏著無邊的黑暗:令人幾乎不信此時依舊身處是繁華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暈著的燈光,縱橫著的畫舫,悠揚著的笛韻,夾著那吱吱的胡琴聲,依舊還是那個綠如茵陳酒的秦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