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圓油花
茶棚占地不小，卻都隻是搭的茅草棚子，真正稱得上房屋的卻隻有五間，屋後則是鬱鬱蔥蔥的竹林，其中隱隱約約藏著一間低矮的小屋。
看著老漢慌忙地鑽進竹林中，朱棣領著十三阿哥空場上站定，遠遠盯著老漢的一舉一動，摩爾根則是領著眾人，一邊警惕地觀察周圍，一邊不著痕跡地探查周遭情況。
柳如絲從未見過山野人家，興奮地走來走去，早已將剛才遇蛇的陰影拋諸腦後，就連朱棣的提醒忘到了腦後，領著憫月惜花在院子采摘新鮮的花草玩。
杜子規低著頭沉默地跟在後麵，雖然眾人從不曾表現出來，她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自己尷尬的處境，除了十三爺沒人願意接受自己，便借著語言不通平時隻是低頭裝鵪鶉。
其實這段時間杜子規一直跟著這一行人，還有十三阿哥的悉心教導，已經勉強能夠聽懂簡單的官話。柳如絲就是看出這點，她們幾個在一起的時候，故意霸著憫月惜花講滿語，杜子規雖然氣憤，卻因自己出身卑微，隻能暗自心酸。
看杜子規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柳如絲也覺得無趣，轉身笑盈盈地盯著杜子規開口：“哎呀，有些餓了，前些天你做的那道酒釀丸子不錯，去問問那老太婆，有沒有酒釀和丸子，給我煮一碗吧。”說完，還得意地隔著手帕重重拍了杜子規的肩膀。
杜子規心中憋屈，但對方是十三爺口中的小嫂子，又始終一身豔麗旗裝，便以為柳如絲是四爺的貴妾，隻得認命地去灶間走去。
此地距離江寧雖有些距離，畢竟還同屬江南，用方言還是可以勉強交流的，老婆婆在得知柳如絲來意後，熱情地指著身後的櫥櫃笑道：“剛好老婆子也好這一口，酒釀就在中間那層的瓦罐中，丸子沒有，隻有糯米粉，需要現搓。”
柳如絲道謝後，伸手打開了櫥櫃，果然映入眼簾的就有一個不大的瓦罐，剛要按照老婆婆所說，在櫃子下麵最右邊的米鬥中取糯米粉，卻無意間瞥見瓦罐旁的一碗剩湯，腦子裏針紮地一疼，呆愣在原地。
“你們知道油月亮嗎？”
那正是一個夜晚，門外夜空清靜，半輪月亮一派銀輝。
“油月亮就是人油珠花兒。”
“人油珠花兒？”
“菜油，花籽油，蓖麻油，豆油，豬油，羊油，油珠花兒都是圓圓的，人油是半個圓。”
杜子規看著滿碗的油珠花兒皆半圓如小月，強壓下胃裏的翻湧，握住自己顫抖的雙手，努力用平常的口吻說道：“左右麻煩一次，幹脆問問我們十三爺要不要吃？婆婆，等我問過後，再來做！”
從灶間出來，杜子規強撐著身子，慢悠悠走到十三阿哥身邊，竭盡全力地用不甚標準的官話說道：“那屋裏有人油珠花兒！他們吃人肉！我們快逃吧！”
“什麽花啊？”十三阿哥依舊聽不太懂杜子規的話，含笑反問道：“你說他們吃什麽？可是發現了什麽好吃的，想要給爺嚐嚐？”
杜子規急切地重複道：“人油珠花兒！人油珠花兒！人油！”看十三阿哥依舊滿不在乎的笑著，急的用手比成半圓的樣子，舉在十三阿哥眼前晃著。
朱棣原本正在跟摩爾根交代事情，餘光瞥見反常的杜子規，便走過來查看，杜子規此時也顧不得懼怕，滿懷期待地哀求道：“那屋裏有人油珠花兒！他們吃人肉！我們快逃吧！”
雖然早有確定這對老夫妻有問題，可親耳聽到杜子規這麽說，朱棣還是有些吃驚，叫過塔什哈：“問她，發生什麽事了？”
塔什哈是錫伯族人，不僅精通滿漢蒙三語，各地的方言更是短暫交談就能掌握，毫不費力地將杜子規的話重複一遍。
十三阿哥沉下臉，將杜子規攬入懷中，低聲輕呼：“四哥？”
朱棣略微一思索，平淡地開口：“從屋中陳設看，就隻有這對老夫妻居住，那些蛇應該是他們養來害人的，既然蛇已經不在了，也就沒什麽好忌憚的了，直接動手拿下他們在慢慢審問吧。”
談話間老漢正一臉憂愁地從竹林中走出，朱棣看了摩爾根跟阿巴賴一眼，二人立刻分頭行動，等到朱棣在茶棚下坐定，老夫妻就已經被製服，卸了渾身關節，扔在茶棚地上。
塔什哈按照杜子規所說的位置，從櫥櫃中端出那晚飄滿半圓油花的湯，放在托盤中侍立在旁，朱棣確認的確是人油無誤後，冰冷地盯著地上蠕動的二人，拿扇子指著湯碗問道：“說吧，你們殺過多少人？”
老漢先是一愣，寵溺地看著旁邊的老婆子，突兀地笑道：“多少？記不得了，這樣不人不鬼的日子，我們老兩口已經過了三十多年，每當有獨自路過的外地人，我們就在他的茶水中下藥，毒死後醃在大缸中慢慢吃，大概，大概有兩三百人吧，倉庫裏還有三大缸呢。”
杜子規畢竟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聞言隻覺得胃裏作嘔，險些吐了出來，朱棣不滿地瞪過去，嚇得她捂著耳朵躲在十三阿哥背後的陰影中。
朱棣借著問道：“頭呢？難道也吃了？”
老漢仰頭大笑道：“當然了，就是要吃夠九十八個人才能長生不老！從頭到腳，從裏到外一塊肉都不能少！”
“永生？”朱棣不屑地笑道：“靠吃人肉就能長生不老，秦始皇也就不用派人出海尋不死藥了！自古以來多少帝王窮其一生追求永生，哪個成功了？”
老漢奮力抬起頭環視周圍眾人，眼中迸發著熾熱的神采：“那是他們不懂其中奧秘！隻要你答應跟我們一個痛快，我便可以告訴你！想不想長生不老！想不想？看你衣飾富貴，想必……啊！”
朱棣將手中寶劍插進老漢大腿旋轉了一下，又猛地拔出，大量鮮血從傷口處噴出，疼得老漢哀嚎不已，這才平淡地開口：“爺可不信什麽長生不老！說！你們是聽從何人教唆，是否還有跟你們一樣的瘋子，那些毒蛇呢？又是所謂何用？”
老漢疼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老婆子隻好提他開口：“沒有別人，隻有我們，我家老頭年輕時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老神仙教他的，隻要用竹葉青的蛇毒將人毒死，在用特定的草藥醃製，吃夠九十八個，就能長生不老！”
十三阿哥好笑地追問道：“你們都老成這樣了，還好意思說什麽長生不老，真夠蠢的！”
老太婆神色黯然地摸了摸自己滿是皺紋的臉，又將枯樹皮一樣的手舉在眼前，忽而語氣堅定地開口：“我能長生不老的！我一定能長生不老！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就隻能羨慕去吧！”
朱棣冷冷地開口道：“既然你們可以長生不老，摩爾根，拔去舌頭後放火堆上焚燒，看看到底能不能長生！”
摩爾根利索地將二人捆好後，綁在其他侍衛堆好的火堆上，不過一會功夫就化為兩具焦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