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落寞
雖然朱棣兄弟都說出門在外,不必拘束自在些便是,依舊推辭再三,年希堯才在朱棣右手邊坐下,十三阿哥在其左手邊坐下,剛好年舜華與朱棣麵對麵。
一開始年家兄妹顧念著尊卑有別,十分拘謹不自然,直到朱棣狀似無意地提及,新得了一劑千金方,才打開了年希堯的話匣子,熱絡地探討起其中的藥理,逐漸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到各種千金方。
十三阿哥不過是幼時讀過幾本醫術,能大概看懂藥方子上有沒有藥性相衝罷了,對此自然是不感興趣,瞧著身旁正無聊地數著麵前花生米的年舜華,不由起了捉弄的心思,輕聲問道:“年姑娘,選秀在即,你此時離京,就不怕不能按時回來,連累父兄?”
“我怎麽不能按時回來了?還有好幾個月呢!再說了,四貝勒執掌戶部,他還在這呢,我就更不擔心了。”年舜華到底年少,熟悉之後早沒了兄長的恭敬,還跟之前一樣沒好氣地反駁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揉揉自己的光腦門,嬉笑道:“瞧見烏爾錦噶喇普郡王長子長什麽樣了沒,他叫阿爾斯楞,最喜歡你這號的美人了。小心他看上你,把你強留在阿巴賴,春夏吃沙子,秋冬吃風雪!”
“你唬我?”年舜華不屑地翻個白眼,得意地開口:“我可是待選秀女,怎麽可能不經選秀就被留到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十三阿哥玩味地看向年舜華,故意搖搖頭惋惜道:“你們年家可是從前朝屹立數百年的詩禮人家,夫兄又都是出了名的大才子,你竟出言無狀,毫無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真是可惜啊,可惜!我看你此番選秀,肯定一早就被刷下來,與其回去隨意配人,真不如就留在草原上,給阿爾斯楞當小老婆。”
年舜華撐著腦袋歪頭看向十三阿哥,認真地開口道:“十三阿哥,您如此努力撮合我和那位長子,難不成是你看上他了?想要借我去討好他?”
“胡說什麽呢?”十三阿哥老臉一紅,趕緊低頭掩飾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爺是看你這麽野,覺得這廣袤無邊的大草原更適合你罷了,你卻拿爺取笑,小心爺這就給皇阿瑪寫信,告你一狀!”
年舜華不屑地扭過頭,燭光印在眼中,閃爍著攝人的光芒,肆意地笑道:“我也覺得這廣袤無邊的大草原適合我,反正我也不過是漢軍旗的庶出女兒,夫兄官職又不高,應該早早就被刷下來了,到時候我就買上百匹牛羊,在這草原上放牧!”
朱棣早就注意到了這邊兩個小人的鬥嘴,也一直壓著年希堯不讓他出言阻止妹妹,此時聽到妙雲如此大膽的言論,也是心中一緊,果然無論何時,她最向往的還是無拘無束,能夠隨心所欲的日子,而這恰好是自己礙於身份永遠都給不了的。
年希堯見朱棣皺眉沉思,趕緊在桌子底下輕踢了一腳,年舜華感到小腿上熟悉的疼痛,本能地扭過頭衝大哥甜甜地笑著,麻利地夾了一大塊羊肉,放入年希堯的碟子裏,催促道:“吃啊,大哥,你一直都在念叨你那些寶貝藥方子,都沒怎麽吃東西,趕緊嚐嚐這個烤羊腿,油滋滋的可好吃了!”
十三阿哥也不示弱,夾了一大筷子麻醬白菜,故意瞪了年舜華一眼,朗聲道:“四哥,多來點素的,明出了關全是牛羊肉,最想的就是這一口。”
朱棣寵溺地看了十三阿哥一眼,衝著年希堯笑道:“吃吧,這倆小的怕是無趣的緊,想要咱們吃完好趕緊回去。”
年希堯順從地點點頭,也不再言語,隻是低頭專心吃菜。
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踱步回到了驛站前,朱棣立住腳低聲道:“雖說你們是親兄妹,畢竟也都大了,年姑娘總不好跟你擠一個屋,我那院子大,正好剩有空房間,年姑娘去那住吧。”頓了頓,猶豫著開口道:“為了不引人注意,也不好再稱呼你年姑娘,嗯,就叫妙雲好了。”
“妙雲?”年舜華嫌棄地重複道,低下頭小聲嘀咕道:“還真像個丫環名,一點都不好聽!”
朱棣裝作沒有聽見,心裏卻多少有些失望,終究如章嘉活佛所說,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凡事莫要強求,隻是話已出口,沒得再收回去,反顯得刻意。
這塞北的酒就是烈,感覺自己沒喝多,躺在床上朱棣卻覺得暈暈乎乎,身子軟綿綿的,腦子卻興奮不已,一些古早的回憶被重新記起。
雞鳴時分朱棣剛剛迷迷糊糊睡過去不久,先頭部隊已經開始準備出發,地方小熙熙攘攘的聲音傳了進來,被驚醒之後,便再沒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拿起筆將夢中的詩經,隨手寫下: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遊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溫其在邑。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鏤膺。交韔二弓,竹閉緄縢。言念君子,載寢載興。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這還是自己招降乃兒不花那年,臨行前妙雲贈與自己的《小戎》,那時自己的人生是多麽的完美,有賢妻有嬌女乖兒,更有自己願意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
多諷刺啊,前世自己終其一生,誓死保衛大明疆域,不被蒙古鐵騎踐踏,就連死也是死在北征途中,如今卻要幫蒙古人賑災,真是可笑至極。
天色漸亮,年舜華果真換上一身丫環的裝束,端著一盆熱水進來,朱棣抬眼看去,卻沒看到昨日那隻木蘭劍簪,隨口問道:“昨給你的簪子呢,怎麽不帶?這裏到處都是男人,帶上多少也能防身。”
年舜華挑挑眉,從袖中取出木蘭劍簪,拿在手中挑釁地看向朱棣:“四爺,這劍簪可快著呢,您就不怕?”
沒等年舜華話音落地,朱棣已經利落地從她手中奪了劍簪,插在她素淨的兩把頭上,淡淡一笑:“該害怕的是你吧,爺的身手可沒那麽弱!放心吧,你若是真的有異心,你大哥絕對會比我先斷氣,信不信?”
“既然如此,戴與不戴又什麽差呢?”年舜華本想摘下,可是想到了一向疼愛自己的大哥,舉起來的手頓了頓,故作隨意地扶了扶頭上的簪子。
朱棣指著桌上的宣紙道:“這裏有蘇培盛伺候就夠了,你去把桌上爺的墨寶收起來。”
年舜華順從地走過去,見是一首詩,隨口念道:“小戎什麽收,五什麽梁輈。遊環脅驅,陰什麽什麽續……”
朱棣聞言震驚地轉過身,詫異地問道:“這些字你都不認識?”
年舜華疑惑地回道:“不很正常嗎?這些字又不常見,再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好多大字不識一個呢,有什麽好驚訝啊。”
說不起是失望,還是什麽,朱棣隻覺得心頭堵堵,隻能無奈地擺擺手:“行了,扔香爐裏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