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造了什麼孽喲
半掩著的書房房門被人拉開了,陸平涼站在裡頭,臉色陰晴不定地打量著站在門口處的外甥,「你找我,如果是為了給姓何的女人說情,現在就滾出去。我不是你舅媽,說話咋咋呼呼,但心腸子和耳根子一樣軟。」
這厚重的聲音似被撞響的的鐘聲,在人的耳邊嗡嗡作響。
譚少慕眉目端靜,卻是分毫不讓的表情。薄涼的目光沉沉掃向屋內的舅舅,闔上門緩步靠近,語氣平淡,根本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緒,「舅舅,我不是為她說情,我是來請罪的。」
「巧舌如簧。」陸平涼笑評了一聲,那笑意輕蔑,意味不明。他緩緩坐入沙發內,朗聲道,「說說看。」
窗外的冬日明亮又溫暖,落在地上,斜拉出重重的樹影。窗帘被風翻飛,帶的屋內光線忽明忽暗。
譚少慕低沉的聲音緩緩訴說著過往,從七年前的那個巷子說起,點點滴滴,直到今朝。他像賣酒的家翁,把寧靜悠遠的歲月溶於一盞酒水裡,遞給路人。
故事結束后,書房陷入了兩個人的沉默。
陸平涼沒動,像雕塑一樣在原處坐著,良久后,才收回視線,輕聲問他,「你說的,都是真的?」
譚少慕抿了抿唇角,眼底的光沉鬱而冷凝,「舅舅,我幾時騙過你?」
陸平涼沒動,固執地看著他。
一瞬間,再次陷入膠著的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太太喊開飯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陸平涼起身,微微沙啞的聲音響起,「走吧,先用飯。」
他走到門口,轉動門的手柄,對著靜坐不動的譚少慕補了句,「也把她喊上吧。」
譚少慕這才起身,跟在後頭,壓低了聲音道,「舅舅,關於那個孩子,幼霖她……並不知道。希望你能幫我瞞著她。」
「為什麼?」
「孩子沒了,已經是事實。她若知道是我的,只怕會更傷心。現在這樣,就很好。」
「罷了,隨你。」陸平涼輕輕一嘆,走下了樓。
此刻,陸老爺子的病床前,只有何幼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著話。
不得不說,譚少慕真的很細心貼心。知道她可能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說體己話,臨走前還把看護給喊走了。
所以,她肆無忌憚地說著她不想說,也不敢說的話語。
「外公,我第一次在電話裡頭聽見你聲音時,我就在想,這個老爺子的嗓門怎麼那麼大啊。雖然挺嚇人的,不過,我很羨慕少慕。
以前,我爸爸嗓門也大的很。我弟每次闖禍,他就拿著雞毛撣子邊打邊吼。可自從我爸出事後,家裡幾乎就沒男人的聲音了……」
「當我知道慕少就是七年前毀了我清白,害我被王平盯上,害我爸爸為了救我,出車禍癱瘓的罪魁禍首的時候,我不是不恨。只是冷靜想想,他也是喝醉了,無心之過。
我爸是個信命的人。他說,他這是以前乾的壞事遭報應了。我也信命。我想,這就是我和慕少之間的命。」
「我放不下他。外公,你能理解我嗎?我明明是想和他彼此遺忘,不再互相傷害。可是,只要一靠近他,我就不由自主地心軟,想為他做點什麼……外公,你討厭我,對不對?我沒至始至終的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要是不滿,你就醒過來吧。你醒過來罵我,或許,就把我的執迷不悟給罵醒了呢?」
何幼霖說到最後,幾乎是泣不成聲,嚶嚶地趴在床頭低頭啜泣。
譚少慕找何幼霖吃飯的時候,她已經哭累了,趴在那兒睡著了,偏著頭,帶著淚痕。
「幼霖。」他莫名心疼,低聲輕喚。
「嗯?」何幼霖一睜眼,就看見譚少慕手捧個透明玻璃的花瓶緩緩走來。
隨著他的腳步,瓶中的水泛著絲絲漣漪,蕩漾著水中綠蘿枝枝蔓蔓。
他把新換水的花瓶往床頭柜上一擱,拿起她一進屋就脫下的外套,披在她的肩頭,「走吧,開飯了。」
她眉心一跳,無恥的承認自己有些腿軟。但依舊什麼都沒說,沉默的跟他下樓。
闔上門的瞬間,床上之人的手指,微不可見的動了動。
聚在一起吃午飯時,整個客廳安靜的只有碗筷碰觸聲。
何幼霖食不知味的吃了一會,邊聽見玄關處有動靜傳來。
她拿碗擋臉,視線偷偷往後瞟了去,只見昏暗的光線里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朝這裡走來。
「我說小陸,昨天老頭子我才過來給陸上將看過,開了方子,你今天又火急火燎的喊我過來,做什麼?」
竟然是上午才見過的那個老中醫。
何幼霖忍不住看向坐著一旁的譚少慕,而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也不知道這個狀況。
「王醫師,用過飯沒。要沒有,先湊活和我們一塊吃點?」陸平涼放下碗。
「不了。我用過了。」王醫師謝絕道,「是老爺子的情況有變故?那我先去看看他。」
「不是。家父還是老樣子。」陸平涼低穩的聲音傳來,目光轉向何幼霖,「是我這這個外甥媳婦,前些日子意外小產了。之後一直沒怎麼調理。想請你過來看看,配一些溫養的方子。」
陸太太意外地看了眼丈夫,卻沒當著外人的面說什麼,只把疑惑的目光放回何幼霖身上。
何幼霖只恨手中的碗太小,承受不了眾人過多的目光。心裡也是一驚一乍,有些受寵若驚。
她凝眼看著譚少慕,越發好奇他到底和陸司令說了些什麼,能叫他改口喊她一聲「外甥媳婦」。
王醫生這才看向餐桌另一頭的何幼霖,眉角訝異一挑,「小姑娘,我們又碰面了。」
何幼霖點了點頭,「是啊。好巧。」
「你們認識?」陸平涼問道。
「我說小陸,你這個外甥媳婦的身體……」
「咳咳……」譚少慕一聲清咳,打斷了王醫生的話語,放下碗筷后朝舅舅打了聲招呼,「舅舅,多謝你對幼霖的關心。不過,我和幼霖上午就是從王醫師那過來的。王醫師開的葯,現在就在我車裡。所以,就不勞煩他再診脈了。等幼霖調養了一陣子,我們還會去複診的。我們下午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他的話說到這裡,何幼霖當即放下碗筷,朝陸氏夫婦微微一笑。
陸平涼沒有多做挽留,讓傭人把他們小夫妻送離開陸家后,陸太太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小慕究竟同你說了些什麼?難道,何幼霖她真的……」
「夫人,這事情,我回頭再和你說。」陸平涼拍了拍她的手背,轉頭看向王醫師,「剛剛我外甥阻止你說下去的話,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王醫師點點頭,直接道,「早上譚先生帶妻子來看病時,我在診脈的時候發現她有些宮寒的毛病。不僅宮寒難以受孕,而且,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就算僥倖懷孕了,孩子的存在也是個炸彈,對母體的威脅性很大,隨時危及生命。」
「什麼?」陸太太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嚴重?」
「嗯。因為病人腦中有淤血,不能刺激太深。我沒和當著她的面說,只是在配藥的時候和她丈夫提了幾句。」
「他怎麼說?」陸平涼的目光很是深沉。
王醫生說到這,皺紋深深的老臉突然笑了起來,「那小子喊我不要多管閑事,只管治她腦中淤血就是。」
「這個小慕,真是……」陸太太捂額輕嘆,又禮貌一笑,「王醫師可千萬不要和小輩計較。」
「當然不會。」王醫生擺擺手。
陸太太聽了何幼霖的身體狀況,蹙眉道,「我雖然不知道小慕和你說了什麼,但她這樣的身體,如何能做小慕的老婆?」
「哎……都是冤孽。」陸平涼的聲音一下子老了下來。
王醫生看他們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樣子,勸解道,「我說你們啊,也別瞎操心了。你們的外甥就是個情種。你們再折騰,都沒用。」
「怎麼說?」陸太太詫異。
「當時他喊我老頭子不要多管閑事,我老頭子能答應?當下就和他理論了,說這個毛病如何如何,結果他一句,他是婦產科醫生,比我還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早就做了結紮手術,把我堵得徹底沒話說了。」
「他居然……」陸太太眼黑黑,差點胸悶得暈過去。
「算了。既然他心裡有數,我們做長輩的也就隨他們吧。」陸平涼再三道謝后,便親自把王醫師送離了陸家。
回到廳里,他看著坐在沙發上長吁短嘆的妻子,深深嘆息。然後把譚少慕在書房與他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竟然會是這樣的……」陸太太面色頓時有些難看。
然而,人的心總歸是偏的。就算知道是自己外甥有錯在前,也覺得不應該搭上外甥的婚姻和子孫傳承來彌補她。
她想了想,又試探道,「要不,我們多給她一點錢?她的弟弟不也脫了咱們的關係才進了軍校嗎?大不了,我們再許她弟弟一個前程。她要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或許也願意和我們的小慕離婚呢?我聽你這麼說,她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對小慕是有幾分真心的。」
「夫人,別多想了!」陸平涼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以後好好待那孩子吧。終歸,也是我對不起她。」
「你又怎麼了?」陸太太瞪圓了眼睛,「老陸啊,這話可不能亂說。」
陸平涼低嘆道,「幼霖在商場出事,救護車遲了二十分鐘才到,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陸太太捂著心口。真相一件件突然挖出來,她真有些應接不暇。
陸平涼眼一閉,面容有些猙獰,「是我讓醫院拖延了一會。」
「什麼?」陸太太當下站起來,「你怎麼摻和進去的?」
「我那會以為何幼霖懷的是那雜種的孩子,看小慕執迷不悟,早暗地裡派人盯上她了。就算她沒有被沈月刪襲擊,我也打算強制流產了這個孩子。」陸平涼再睜眼時,眼底里滿是痛悔。
「我本來只想讓那孩子自然流掉,誰知她在救護車上突然大出血。醫院怕出事,又給我打電話。這電話,恰巧被老爺子聽見了。老爺子痛罵了我一頓后,再三警告院方,不僅保住大人的性命,也不能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醫院才沒有切除她的子宮,而是採取剖宮取胎的方案。」
「真是老天有眼,老爺子積福啊……」陸太太聽了,整個人癱軟在沙發哽咽,「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