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科學信仰
「……」杜若予和方未艾同時轉過頭,兩個人神情各異地瞅著衛懷信。
杜若予盯著盯著,發現衛懷信微微抽動的眼皮,又忍不住故意露出個詭譎的笑,「呵……」
衛懷信被她笑得,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恐怖故事裡。
方未艾跳過來一把捂住衛懷信的嘴,將他拽到一旁,恨鐵不成鋼地搗他脖子,「我的祖宗,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時候就應該跟我念,富強民主誠信……」
衛懷信把他的手扯開,「我只是聽人說起,杜小姐好像有點通靈的本事……」
「這你都知道了?」方未艾大驚失色,回頭看看杜若予,又看看衛懷信,眼珠子轉來轉去的動靜和樓下麻辣燙魏嬸如出一轍,「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和你隱瞞,我這位杜杜妹妹,確實有點天賦異稟。她啊,是位大仙,能看見咱們凡人看不見的東西,但這東西邪乎,咱們馬列主義傳人任重道遠,能避則避,避不過也別拿自己胸膛頂上,不值得啊!」
「可這不科學……不可能……吧?」衛懷信最後那個「吧」已經被方未艾掐到了氣若遊絲的地步。
方未艾嘖了一聲,還想進行思想教育,那邊杜若予幽幽冒出句,「你是馬列傳人,資本主義是他授業恩師,你們說不到一起。」
「對啊!」方未艾思想覺悟甚高,不僅撒開手,還將衛懷信往杜若予那兒推了下,「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何況還是位西方列強的鬼,去去去,哥哥不攔你。」
衛懷信莫名其妙被推到杜若予近前,一低頭,呼出的氣拂動她幾縷額發,痒痒地蹭過他鼻尖,他愣了愣,「我……」
杜若予咧嘴一笑,沖他露出兩排白花花的牙,「衛先生,你覺得眼見為實算不算科學?」
衛懷信只覺后脖子冷風微撫,一陣麻涼。
獻出祭品后已經打算逃竄的方未艾邁不過良心那道坎,又跑回來拉衛懷信的胳膊,「唉,算了,咱們雖然不是一個信仰,好歹幾千年前是一個祖宗,走吧!」
衛懷信再沒掙扎,心底沉甸甸似揣了塊巨木。
方未艾出門前又特地叮囑杜若予,「這段時間別亂跑,遇到查水表送快遞的,都謹慎點,有問題找警察!我也會經常聯繫你,你別又不接電話啊!」
樓道里,方未艾哥倆好地拍拍衛懷信的肩,隨口問:「你這趟回國是參加你妹妹的葬禮吧,打算呆幾天?」
衛懷信瞥他一眼,沒回話。
方未艾呿了一聲,大人不記小人過。
衛懷信疑慮重重,在樓梯拐角的地方,回頭看杜若予緊鎖的房門。
杜若予正從門裡露出半邊身子,四目相對,本來面無表情的她忽地又咧嘴一樂,笑容極其古怪扭曲。樓道里並不光亮,她白慘慘的一張臉更像紙紮似的,毫無生氣。
她在門邊站了會兒,低頭對空蕩蕩的腳下說了句進去吧,才咔嚓關上房門。
衛懷信瞠目又皺眉,「科學……」
「哎你有完沒完,都說有問題找警察了,杜杜好歹發揚過熱心公民的精神幫你妹妹報警叫救護車,她也受驚不小,往後的煩惱不比你少,你就別再騷擾她了!」說罷,也不管衛懷信是什麼表情想法,方未艾生拉硬拽,果決地將他帶離杜若予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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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位被送走後,杜若予往沙發坐下喘口氣,越想越覺得精英外表的衛懷信膽怯起來也不比自己威風,實在有趣。
赫奇帕奇噠噠跑向陽台,沖窗帘和牆壁間的縫隙一頓惡作劇亂叫。
「噓!別吵!」消失頗久的衛懷瑾從窗帘后謹慎探出半顆腦袋,抹著櫻花紅唇膏的兩瓣嘴唇一驚一乍地開合,「都走啦?」
杜若予抬頭見她做賊心虛的表情,一時哭笑不得,「都走了。」
衛懷瑾探出完整的腦袋,在房間里仔細巡視,確定衛懷信沒像她這般也躲在某個角落,才鬆口氣,放心溜出來,「你幹嘛嚇唬他?」
「他越是一本正經,我越覺得有意思。」
「惡趣味。」衛懷瑾問:「我哥他發現我了沒有?」
杜若予從茶几下抽出一台老舊kindle,邊開機邊涼薄地回答:「他眼神不錯,可能發現了,估計這會兒也是天人交戰,看是二十多年的科學信仰碾壓怪力亂神,還是神鬼論生生不息,壓倒固有的理智觀念。」
衛懷瑾幻想了會兒他兄長腦袋裡倆小人打架的場面,手舞足蹈嗤嗤亂笑,幾步蹦過來也窩上沙發,「我這位哥哥,他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最後聳聳肩,自我寬慰,「管他呢,反正我和他不熟,沒多少感情。」
杜若予抬眸看她,「你和他沒感情,他和你也沒感情嗎?他專程去了你出事的地方,以為我是兇手,還特地跟蹤過來。」
「是沒感情啊!」衛懷瑾靠著沙發跐溜往下滑,一隻腳伸到杜若予屁股后左右搖晃,「你也聽那位小方警察說了,我哥哥常年生活在國外,這二十多年回國的日期加起來未必多過一個月,我和他勉強算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就算想要有感情,也沒有培養的土壤啊!」
對此,杜若予很是不信,「可他很關心你的事。」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血濃於水,可能是兔死狐悲,也可能是單純地想伸張正義。唉,我實在不了解他這個人,我猜他應該也不了解我。」
赫奇帕奇見她們倆坐在一起,顛顛跑過來,搭上前腿,也想躥上來佔個座,卻被衛懷瑾毫不尊老愛幼地一腳踹下,「臟死了你!」
赫奇帕奇立即蔫頭蔫腦縮到杜若予腳邊,可憐兮兮嗚咽兩聲。
一家之主的杜若予只得主持公道,「它的年紀能做你爺爺了。」
「別逗我了,它雖然老,頂多也才活過十幾年,我二十歲了,怎麼都比它大。何況我是人,它是狗。」
「你現在是想和我討論人-權和動物權孰輕孰重嗎?」
「沒錯!」衛懷瑾收回不規矩的腳,上半身直接傾靠到杜若予肩頭,嗷嗷蹬了兩下腿,「你給它買天然狗糧,我看過成分表了,裡頭還有肉!可我呢?我是個人,居然只能陪你一起吃素!這不公平!我要維護我作為人的正當權利!」
杜若予不習慣和人這樣親近,又被她壓得腰背疼,呻吟著將她推開,「一個兩個都是死了的,聽說香灰對你們好,可你們吃嗎?」
衛懷瑾和赫奇帕奇聞言,驚得同時抗議。
「不吃!」
「汪!」
杜若予若無其事點點頭,「那就是了。」
衛懷瑾在沙發上嚶嚶滾了一圈,委屈得差點滾到茶几下,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忙支起腦袋問:「咱們不是去了趟現場,你有沒有想起什麼細節?」
杜若予直接搖頭,「沒有。」
衛懷瑾難以置信,「沒有?什麼都沒有?怎麼能什麼都沒有?」
杜若予腰背疼完耳朵疼,環視左右後,決定往衛生間躲躲。衛懷瑾卻不依不撓追過來,拉著她胳膊問:「怎麼能沒有呢?怎麼能沒有呢?是不是呆的時間太短了,要不我們下次去久一點?你再看仔細一些?」
杜若予停住腳步,舉著的kindle也垂到身側,「我不會再去了。」
「為什麼?」
杜若予轉頭看她,神色淡淡的,說出的話卻像染了墨,沉得不容反駁,「你都聽見了,殺你的人曾經也想殺我,我不想涉險……我雖然活得不大好,卻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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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說不去就不去,任衛懷瑾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已死的傢伙,也折騰不出三刀六個洞。
就是日子越過越吵,總不得安寧。
好在衛懷瑾和赫奇帕奇都有身為米蟲的自覺,杜若予每日清晨的固定工作時間內,這二位祖宗必然消失。
不想吃免費的香灰,就不能耽誤一家之主賺錢。
杜若予南大外語學院本科畢業,專業是商務英語,二外法語,自考過西班牙語和德語,也自學過日語和韓語。
從初中起,她的歷任英語老師都誇她有語言天賦,上大學后,她的專業課老師更直言她的語言才華是老天賞飯,如果不是命運不濟,以她的能力,又豈會在天資聰穎的情況下,屈居在家,只能做個幕後默默無聞的翻譯者。
好在杜若予從不怨天尤人,對生活的態度即便算不上積極,也絕不萎靡消沉。
每日清晨,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不停,間或停下查一兩個專業單詞,她神情認真,精力高度集中,整間屋子除了鍵盤的敲擊響和紙頁的翻閱聲,靜到落針可聞。
杜若予上緊發條,拚命做自己的事,過自己的人生。
三個小時后,書桌架子上的電子鐘發出警報,杜若予驀然停下動作,剛剛還清明灼亮的兩隻眼裡,竟有片刻的灰飛煙滅。
警報還在繼續,她恍惚回神,關掉鬧鐘,摸摸自己的後頸。
寒冬時節,她身上卻悄悄出了層薄汗。
保存文件,關閉電腦。
發條鬆了,一日的工作,已經到此為止。
只有三個小時。
衛懷瑾問過她,「為什麼你每天只能工作三個小時?」
杜若予說:「因為這是我大腦能負荷高強度工作的極限。」
衛懷瑾想了想,得出結論。
杜若予的腦袋,大概是紙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