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原生家庭
「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衛懷信託了下杜若予的胳膊,讓受驚的她不至於跌倒,「真巧。」
杜若予抬抬眼鏡,從有限的清晰視野里迅速確認眼前的男人。衛懷信穿著件墨黑的西裝大衣,手臂上搭著條深灰色羊絨薄圍巾,褲子和鞋子均是華爾街精英做派,這身造價不菲的裝束再配上他那張臉,無論身處何方都是引人矚目的焦點。
校道上已經有不少學生往他們這兒看,還有幾個女孩偷偷舉起了手機。
那些好奇窺探的視線讓杜若予相當不習慣,她抿了下嘴唇,小聲揶揄,「披金掛銀,錦羅綢緞。」
「嗯?」聽力極好的衛懷信卻似沒聽清,故意朝她傾來耳朵。
杜若予上翻著眼球看他俊朗的側臉線條,聳肩道:「我來學校找一位老師。衛先生來學校,是為了懷瑾的事嗎?」
「嗯。」衛懷信聽她提起衛懷瑾,想起什麼,梗直脖子,不自在地往附近看看,「懷瑾她……在嗎?」
杜若予不用回頭也知道,「剛剛還在,這會兒不見了。」
「哦……她似乎從不和我碰面。」
杜若予笑出聲,「你想和她怎麼碰面?是坐下一起吃頓飯喝杯茶,互相聊聊生活近況,還是找個道士施法,讓她在你身邊盤繞三日陰魂不散?」
衛懷信無言以對,末了說句,「我一定是鬼怪電影看太多了。杜小姐,那你平時和懷瑾怎麼相處?」
「就……坐下一起吃頓飯喝杯茶,互相聊聊生活近況。」杜若予戲弄完衛懷信,嘿嘿笑了。
衛懷信見她笑,有些無奈,「杜小姐,你是因為最開始我對你的誤會,所以一直討厭我嗎?」
杜若予怕他認真,忙收斂笑容,正色道:「不會,我不討厭你。」她皺眉,絞盡腦汁想出個通俗易懂的比喻,「寵物醫院裡被獨自關了很久的小貓小狗,你見過嗎?」
衛懷信點頭。
杜若予說:「我可能有點像它們。」
衛懷信眼前浮現出圓頭圓腦憨態可掬的小貓小狗,無論怎麼比對,都沒法和長手長腳還陰陽怪氣的杜若予對上號,他低低咦了一聲,感覺杜若予瞧著陰沉低調,骨子裡還蠻不自謙的嘛。
杜若予手裡雨傘一轉,彎彎的手柄勾住衛懷信的手肘,將他輕輕拽了一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腹誹我。」
衛懷信笑出聲,「你不僅通靈,還有讀心術嗎?」
周圍偷看他們的學生不少,杜若予越發覺得不適,她撇嘴,壓緊了眼鏡。
衛懷信看她局促,也注意到周圍視線和竊竊的議論,他知道杜若予不常外出,更不喜歡成為公眾視點,便搭住她的手腕,領著她踱步離開此處,「我來南大,是因為家裡整理懷瑾的遺物時,找到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衛懷信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的複印件,展開遞給杜若予,「這是一張宣傳單,懷瑾把它藏在學校宿舍的床鋪下,她室友在幫忙整理遺物時,把它一併夾在書里送過來的。原件我剛剛送去刑偵隊了,希望對他們有所幫助。」
杜若予捏著複印件,正猶豫要不要摘眼鏡,衛懷信走在她身側,指著宣傳單上的字念給她聽,「這是一個叫做『逃離原生家庭互助會』的組織的宣傳單,宣傳單上有聚會的時間和地點,但沒有主辦人或承辦人的聯繫方式。聚會地點正是懷瑾遇害附近的一家私人餐館,時間也是那天晚上,只不過比較早,是六點半聚會,距離懷瑾的死亡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沒有聯繫方式的聚會邀請,便有點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意思了。
「雖然時間上不太吻合,卻可以解釋懷瑾當天晚上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杜若予聽得認真,想得也仔細,「逃離原生家庭互助會?聽上去像個心理援助團體,這類團體是不是很注重隱私?懷瑾的朋友和室友,聽說過這個團體嗎?」
她問完這句話才想起方未艾說過,衛懷瑾在學校里並沒朋友。
既然當初從同學口中問不出衛懷瑾的行蹤,那她刻意藏在床褥下的秘密,又怎麼會被人知曉?
「我問過她室友,都說不清楚,也沒聽過這個組織。警察們已經著手調查了,具體怎樣,還要等他們的調查結果。」衛懷信沖杜若予笑,「不過我不喜歡乾等,想去她們學校學生工作處問問。」
南大以海納百川的開放校風聞名,校內大大小小的自由團體著實不少,正規點的會在學生工作處留下記錄,也有不少私下組織,不論聚會還是活動,都不需要經過校方同意,此類學生團體要查起來,相對棘手些。
杜若予剛想涼薄點祝衛懷信好運,自己直接開溜,方未艾便打來電話,喜滋滋地在手機里嚷,「杜杜,這回你可立了功,我要賞你!」
杜若予問:「你們這麼快就找到李堂了?」
方未艾得意道:「我們有兩個同事今早得到線索,就在南大調查,我一和他們說了李堂,人就逮住了。」
杜若予問:「李堂怎麼說?」
方未艾不高興地吐口氣,「這些年輕人,也不知道怎麼教出來的。那個劉贇敦生怕惹禍上身,就自作聰明,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李堂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和劉贇敦有過節,照他自己說,他那晚尾隨落單的劉贇敦是想趁黑揍他一頓,結果沒找到機會,只得走了。事後他也知道劉贇敦是冤枉的,但死活不出面,就是存心要看劉贇敦惹上人命官司。你說這些年輕人一個個不聰明也就算了,怎麼心眼都比針尖還小?誤人誤己,全是禍害!」
杜若予對新社會年輕人的道德建設並無暢想,只淡淡問:「那劉贇敦,算是洗清嫌疑了嗎?」
原本站到一旁非禮勿聽的衛懷信聽見劉贇敦洗清嫌疑這話,詫異地轉過頭,眉間不自覺皺起。
方未艾很不情願,但也公正地說:「李堂作證的這個時間段,劉贇敦確實沒時間拐到學府大道殺衛懷瑾,算是暫時洗清嫌疑了。」
掛斷電話后,杜若予對衛懷信說:「你聽見了吧,劉贇敦的嫌疑被排除了。」
衛懷信肅重點頭,雖是不高興,卻也意料之中,「既然如此,還是先從這個互助會查起吧。」
他這樣說,好像全沒想過要和杜若予分開,杜若予也覺得自己剛剛天眼神通地幫警方找到線索,這會兒各掃門前雪,很是理不直氣不壯,便在心裡微微嘆口氣,手裡的雨傘彎柄又勾住衛懷信的胳膊肘,開口道:「走吧,我帶你去。」
衛懷信低頭看看自己手肘上的黑色雨傘,再看看已經慢慢朝前走的杜若予,忍俊不禁,「杜小姐,我這樣,很像一條不敬業的導盲犬。」
杜若予頭也不回,「那導盲犬該是什麼樣?」
衛懷信將她的雨傘撂下,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腕,又順勢把她往身旁輕輕一帶,笑道:「至少,我應該走在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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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將衛懷信帶到學生工作處后,自己不進去,而是坐在辦公大樓天井的石椅上等他。
赫奇帕奇叼著朵半萎的白玉蘭花,哈赤哈赤地跑到她身邊,它大概累了,將花吐在她手上后,便趴倒在她身側,一顆暮氣沉沉的邋遢腦袋枕在杜若予的膝頭,閉目養神。
杜若予順著它腦袋的皮毛往下摸,摸到它藏在脖子下的一個舊項圈,項圈已經被磨得起毛,外頭還歪歪掛著條塑料繩。
杜若予有些煩惱,上哪兒去找赫奇帕奇的主人呢?
口袋裡手機震動,又是方未艾的來電。
「杜杜,你還在南大嗎?」
「帶衛懷信來學生工作處。」
「我就知道這小子得自己跑一趟。」方未艾嘁了一聲,語調散漫,似乎挺閑,「杜杜,你也是南大外語學院畢業的,知道那個什麼什麼組織嗎?」
「逃離原生家庭互助會,我從沒聽說過。」杜若予補充了一句,「但我畢業很久了,就算沒畢業,學校里有什麼新社團,我也不一定都聽說過。」
方未艾的語氣顯然不指望真能從杜若予這兒探聽到什麼,他大概在喝熱茶,啜了口,心滿意足道:「你說衛懷瑾為什麼會對這個社團感興趣,她為什麼想逃離自己的原生家庭?什麼原生家庭,不就是她父母嗎?」
杜若予雖然對此有疑惑,卻沒深入細想過,被方未艾一問,腦袋裡驀地浮現衛懷信那晚在車上說的——我和懷瑾,都是被計太遠的孩子,而有些計,未必出自父母之愛。
「其實我倒有所耳聞。」方未艾主動又說,「你上回也見過衛家父母,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杜若予想了想,揀了兩個好聽的詞,「優雅得體,富貴人家。」
方未艾嘿嘿一笑,「優雅沒錯,但是不是真富貴就不好說了,他們家,很有打腫臉充胖子的能耐。」
杜若予咦了一聲。
懶洋洋的方未艾頓時起了談興,「我們陳副隊家也是做生意的,他說衛家父母的心態很不好。就說衛懷信吧,衛家還沒發跡時,他父母原計劃是把他偷偷生在美國領土,讓他降生就擁有美國國籍,將來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惜事與願違,衛懷信似乎是早產,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不過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他不到七歲就被單獨送出國了,可是當時衛家條件並不好,可想而知衛懷信一個小孩在異國他鄉怎麼過日子了,好在他讀書厲害,現在的工作也好,你是學商務英語的,應該比我清楚華爾街一線投行是什麼情況。」
杜若予低低嗯了一聲。
方未艾呼哧吐了口氣,「可他一個小孩沒長歪,還拼得這麼好,他爹媽也沒多滿意。我是看出來了,那兩位自己沒本事賺錢,就把吸血管子全插在兒女身上了,對衛懷信這樣,對衛懷瑾也差不多。杜杜,你聽說過新娘學校嗎?」
「……」杜若予眼皮微跳,對方未艾接下來要說的話已經有所預料。
「衛懷瑾從小琴棋書畫什麼都學,十六歲后每年寒暑假都被送進新娘學校進修,那類封閉式學校我打聽過,成天給女孩灌輸三從四德,約束她們以嫁進豪門為人生目標。」方未艾氣道,「這對爹媽功利心太重了,難怪衛懷信幾乎不回國,難怪衛懷瑾被養成孤僻古怪的性格,哦對,還愛撒謊。」
杜若予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膝頭上的赫奇帕奇感知到她的異樣,抬頭關心地看著她。杜若予苦笑著拍拍它的腦袋,叫它安心,自己則半真半假地嘲諷方未艾,「你這刑警,當的和居委會大媽似的。」
「那也沒辦法,我們這一行就得文韜武略,那些個千絲萬縷的線索啊……」
赫奇帕奇突然後仰著朝走廊里望,杜若予立即找借口掛斷電話,回頭,便模糊瞧見衛懷信從學生辦里走出來。
~~~~~~作者有話說~~~~~~
南城就是南方某個城市的簡寫,裡頭的學校都是杜撰,和現實里的南大不是一回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