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杜家下惠
「……」衛懷信驀然想起妹妹,「那懷瑾呢?懷瑾有天也會消失嗎?」
「她是人,人的不確定因素太多,我也不知道,但她自認找到兇手后就會離開,就像那些被解除怨恨的厲鬼,超度后得以投胎重生一樣。」杜若予心裡默默吐槽,這也是鬼怪故事看多了的。
衛懷信問:「懷瑾她想重生嗎?」
「如果真有重生這回事,我想她應該是願意的。她很愛聊天,如果沒人陪她聊天,她會很無聊。」
衛懷信沒再發問,他的車繞過工地外的一圈泥濘小路,果然在荒草叢生的一處河岸旁發現幾片破爛窩棚。這回,他沒再讓杜若予下車,只問了赫奇帕奇的長相特點,便自己快步走過去詢問棚外一位正在整理塑料瓶的老漢。
杜若予坐在車內,只模糊看見衛懷信走遠的背影,她將手伸出窗外,陽光已經消散,冷風厲厲地刮。
天開始陰了。
那老漢倚著一輛小破三輪,剛開始聽說衛懷信是來打聽狗的,看他穿著打扮,以為是城裡人來尋走失的寵物,還想趁機訛詐一筆,衛懷信心情不好,不像對麻辣燙店魏嬸那麼客氣,中間似有爭吵兩句。
好在他很快走回來,一身脾氣盡斂,對杜若予十分溫和,「那位大叔說他從沒見過養老狗的流浪漢,他說他們自己都吃不飽,怎麼會養狗。我看這附近也沒什麼貓狗,恐怕都被他們吃光了。」
聽到吃光,赫奇帕奇很是畏怯地縮縮脖子,嗷嗚怪叫一聲,躲到車座底下不敢露面。
「我對這一代不熟悉,我們接下來去哪兒?」衛懷信問杜若予,語氣里沒有半點不耐煩。
「去美食街吧。」杜若予感慨衛懷信不管真假,這對外的脾氣和耐心真是沒的說。
也不知道這樣的性格,是怎麼磨出來的。
美食街距離杜若予的住處很近,可裡頭形形色-色的食物和照片卻讓杜若予敬而遠之,尤其她知道裡頭有家烤鴨店,店門的烤爐里一溜倒掛著好幾隻鴨子,別人只和她提過一次,她就嚇得把那兒當成十八層地獄。
停好車后,衛懷信問:「這邊要下車嗎?不方便的話還是我去吧。」
杜若予嘆氣,「抱歉,我不能看見死去的東西,那些像是屍體一樣的東西,哪怕可以吃,我也不能去看。」
「為什麼?」
「因為我看見的屍體,都會重新活過來。」
「……」衛懷信感覺自己又要被瘮出一身白毛,但這回他鎮定許多,只嗯了一聲,便第二次下車打探去了。
留在車裡的杜若予等他走遠,揪住自己頭髮,拿額頭撞了撞車門,哀嘆道:「是個好人,奈何啊奈何……」
赫奇帕奇看她一眼,哼哧噴出兩口熱氣。
像是同情,又像嘲笑。
這回打聽的時間較長,等衛懷信回來,手裡拎著許多打包的小吃,他揀出兩樣渾然看不出食材原形的,端到杜若予手中,才說:「有個小炒店的老闆說他見過一個流浪漢,年紀不大,會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一隻老狗,不過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那人和那狗,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說那流浪漢很少說話,但挺懂禮貌,也不像別的乞丐臟。」
「十有八九就是這個人了。赫奇帕奇死在兩周前,兩周時間,他很可能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
「赫奇帕奇?」這是衛懷信第一次聽到那條幽靈狗的名字,「狗嗎?你取的名字?」
「嗯。」
衛懷信低低笑起來,「原來你喜歡《哈利·波特》。」
杜若予的臉有些燙,像是被窺探到什麼,她捧起熱乎乎的街頭小吃,一時不知該吃不該吃。
「大部分人都喜歡勇敢的格蘭芬多和聰慧的拉文克勞,或者對斯萊特林印象深刻,你喜歡赫奇帕奇?」衛懷信略沉吟,「我想不起來赫奇帕奇學院都有誰,他們學院是不是人很少?」
「大部分讀者印象里,他們像是少數派,但其實他們學院學生眾多,不過是不受關注罷了。」杜若予轉轉小吃的紙碗,讓掌心溫度全然熨帖個遍,「咱們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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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信的車停在學林路小巷口時,豆大的雨點已經落下來,且有密集趨勢。杜若予這才想起自己的傘不見了,衛懷信在車上一時半刻也沒找到傘,他索性先下車跑到副駕駛,等杜若予下車時,忽然脫下西裝大衣,遮在她頭頂。
杜若予吃驚不小,忙說:「我不介意淋雨……」
衛懷信卻笑,「但我介意讓女孩子淋雨。走吧,我送你到樓下。」
大衣圍護起的空間有限,杜若予只能緊緊靠著衛懷信,右半部的肩背抵靠在他的左側胸膛上,空氣一半冷一半熱,在她眼前升騰起氤氳的霧氣。她內心忐忑,左腳絆右腳地趔趄到樓道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一天下來,她到底佔了他多少便宜?
再這樣下去,柳下惠也得亂了。
衛懷信替她拉開鐵門,雨點越來越大,他掩在大衣下的臉還掛著溫暖的笑,「杜小姐,你快上去吧,再見。」
杜若予茫然地點點頭。
她沒有馬上上樓,而是破天荒摘下眼鏡站在門口,訥訥地目送衛懷信披著大衣匆匆趕回車子。
衛懷信上車后也朝那棟古舊樓房望了一眼。
那兒卻已經沒了杜若予,只有笨重的老鐵們哐當一聲落回原處,在大雨中抖落一地塵埃。
杜若予失魂落魄回到家,手掌一摸,臉頰還是熱的。
衛懷信把她照顧得很好,出門大半天,既沒磕著也沒摔著,更沒淋到一滴雨。
她在玄關處木頭似的杵了半晌,忽然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臉上,啪,半點不留情面。
尾隨她進屋的赫奇帕奇被嚇一跳,夾住尾巴逃到書桌下,又擔心又害怕地偷看她。
「你幹嘛和自己過不去?」衛懷瑾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湊到她跟前,盯著她笑靨如花,「少女懷春,三兩心事,人之常情嘛!」
杜若予仍獃獃站著,連眼珠子都定格。
衛懷瑾圍著她轉,笑得更開心,「至少你眼光不錯,我哥哥那個人,是多少丈母娘心心念念的金龜婿,碰上他,你怦然心動,也是天經地義的。」
她戳戳杜若予的心口,笑得更加曖昧,「你要不要把握機會,和他好好相處,趁機結束你這單身27年的慘劇?」
杜若予的眼珠突然動了,裡頭像有電火閃爍,但她看也不看衛懷瑾,自顧走到陽台,把窗帘嚴密地合上。戶外本來就大雨滂沱,厚重的布帘子一關,室內立即暗如黃昏。
「哎呀,這是幹什麼?」衛懷瑾跟在她屁股后,恨鐵不成鋼地絮叨,「你就算想封閉心房,也不用這麼擬規畫圓嘛,拉個窗帘就能阻礙你嚮往自由的心啦?唉,天真!幼稚!」
杜若予對她視若無睹,自己脫掉外套,就要往衛生間去。
衛懷瑾見狀不對,幾步攔到她身前,「不對啊,就算我是開玩笑的,你這模樣也不像開玩笑的。怎麼了?」她將臉貼過來,眼裡不再充斥戲謔,而是滿滿真誠的關懷。
杜若予近距離與她相對,卻從她的眉眼裡看見另一張相似的面孔。
衛懷信。
杜若予腦袋嗡鐺一響,手掌蓋住衛懷瑾的臉,將她用力推開,自己衝進衛生間。
「哎!」衛懷瑾往側邊踉蹌一步,胳膊肘磕到牆,疼得她跳腳,「這是沖誰撒火呢?喂,杜若予,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回應她的是衛生間的門咔嚓上鎖。
衛懷瑾鬱悶地撓撓額頭,「……神神鬼鬼的,比我還不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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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雖然是個深宅,但也有自己的網路社交世界。
她有一個偶爾登錄刷刷時事和趣聞的微博賬號,因為害怕看見血腥圖片,後台永遠設置成無圖模式。
這晚上,她心情極度混亂,加上屋外下雨勾起衛懷瑾的傷心事,衛大小姐已經自怨自艾整晚,她被煩得什麼事也做不下,索性趴在床上登錄微博。
可是這回一反常態,微博剛登錄,信息提示就震得她手軟。仔細一看,新增粉絲數千,新信息上萬,還有許多未讀的私信。
杜若予騰地坐起,嘟囔道:「怪事。」
衛黛玉從冷雨飄零的陽台溜達回來,沒好氣問她:「幹嘛?」
杜若予沒回答,而是點開那些炸彈似的消息。
五分鐘后,她徹底弄明白事情經過。
衛懷瑾的母親王雪融女士申請了個賬號,以數篇長微博詳談了衛懷瑾其人與她的死,言辭悲切,哀火不歇,矛頭直指那些造謠是非的媒體和大放厥詞的網友。
在她的長微博里,數次提到目擊證人杜小姐,甚至隱隱暗示,只要杜小姐肯站出來,真相自會大白。
「巧合」的是,在她一時紅透網路的長微博下,不知是誰人肉出了這位杜小姐的微博賬號,在熱評里給了傳送門,大量吃瓜網友湧入杜若予的微博,通過她寥寥幾篇微博和僅有的一張風景照,又查出她是衛懷瑾的直系師姐,現居大學城。
洗過澡的杜若予渾身又濕冷一遍。
好在她社交極窄,還沒人公開她的長相,也沒人找出她的聯繫方式。
衛懷瑾在旁看得驚奇,「這些人起鬨要你站出來幹什麼?」
杜若予頭疼,煮熟的蝦一樣弓進被子,「……老天啊……」
~~~~~~作者有話說~~~~~~
有些東西不能說,說了會劇透,不說我又憋得慌,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