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狗的主人
杜若予在家消沉了許久,直到夜深沉,才在床上翻了個面,直勾勾對上衛懷瑾的一張白臉。
衛懷瑾聲稱有預感,直覺距離自己被殺案件真相大白不遠,每個毛孔便都喜氣洋洋,甚至也想當個散財童子。這大半日,她趴在床頭折了不少金元寶,好不容易等如喪考妣的杜若予有所動作,忙不迭湊上前,關懷備至地問:「杜杜,你餓不餓?我餓了。」
杜若予看見她那張和衛懷信同個基因遺傳下來的臉,心裡又癢又悲痛,「幾點了?」
「九點半了,你上一頓吃的飯,好像還是早餐。」衛懷瑾將折好的金元寶堆在杜若予肚子上,她一動,這些紙造的寶貝便嘩啦啦落了滿床。
杜若予摸摸肚子,雖沒察覺到餓,還是翻身爬起,趿拉著拖鞋去廚房弄碗白水煮麵。
本來還興高采烈討吃的衛懷瑾頓時耷拉下肩膀,「你就吃這個啊?我們可以叫餐啊,現在又沒很晚。」
「我不喜歡讓陌生人知道住處,更不喜歡讓陌生人來家裡。」
「那就叫魏嬸嘛,她家的麻辣燙或者燒烤我也可以勉強吃吃。」
「魏嬸出賣過我一回,我也要和她絕交。」
衛懷瑾趴在牆上,垂頭喪氣,「你這是遷怒,因為我哥哥的事而遷怒,可事實上,那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嗎?我哥哥損失的不過是一件襯衫。」
鍋里沸騰出的水氣氤氳了杜若予蒼白的臉,「你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衛懷瑾的手指摳了摳白牆上的裂縫,「你有你的身不由己和自知之明嘛,可是不明所以的人只會以為是你在矯情,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知曉你的秘密的。」
她撓撓下巴,若有所思,「可你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杜若予抽出一把蕎麥麵,面無表情直接扔進鍋里攪拌。
下午惹了事的赫奇帕奇終於壯膽溜過來,把洗乾淨的腦袋蹭到衛懷瑾腳上,嗚嗚地低聲叫喚。
衛懷瑾點了下它的狗頭,促狹地笑,「老狗腿子,你又想幹什麼?不知道杜杜和我哥獨處的時候,閑人莫擾嗎?」
赫奇帕奇嗷嗷兩聲,扭頭叼住自己脖子上垂下的臟繩結,吐到衛懷瑾手上。
衛懷瑾感慨道:「到底還是狗忠貞不二,死了也對飼主心心念念。我小時候很想養狗,可我父母不讓,他們嫌養狗浪費時間,最後給我塞了兩隻玩具狗敷衍了事。杜杜,你養過狗嗎?」
杜若予說:「小時候家裡養過一條,但也僅此一次。」
「那狗乖嗎?」
「那狗說不上乖,倒很狡猾,像極了古代的讒臣,察言觀色本事一流,對我媽媽極盡忠心,對我和我哥全憑心情,我爸最可憐,這狗對他永遠愛答不理,眼裡沒他。」
衛懷瑾哈哈大笑,「這哪裡是狗,這是小狐狸精啊!你爸居然沒把它趕走。」
「它雖然最不耐煩我爸,但我爸最愛它。」說起小時候的狗,杜若予的心情勉強有些好轉,「因為我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哥哥要上學,都是這狗一邊看家護院一邊陪著我,我當時個子小,一被鄰居家的雞鵝追趕,都是這狗飛撲過來保護我。」
衛懷瑾笑得更開心,「這樣說來,也是條好狗!」
杜若予笑了笑,看看縮在衛懷瑾腳后的赫奇帕奇,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衛懷瑾趁機踹一腳赫奇帕奇,那老狗也機靈,搖晃著尾巴就來黏杜若予,蹭得她半身狗毛,並不斷嗚嗚咽咽地撒嬌。
杜若予苦笑,「老狗,如果我真找到了你的主人,你會離開嗎?」
赫奇帕奇聞言坐下,昂著忍辱負重大半生的臉,凄涼地看向杜若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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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杜若予左手被衛懷瑾挽住,右手被赫奇帕奇牽著,苦唧唧邁出家門,踏上第二輪尋狗主人之旅。
上回得到的線索是在大學城美食街,杜若予無處可去,便領著這兩位遊手好閒的亡魂往那去。
街上並無多少行人,杜若予勉強走得自在。
憑記憶來到衛懷信打聽過消息的小吃店門口,赫奇帕奇激動地追著自己尾巴來回跑,衛懷瑾則早跑到隔壁糕點店,趴著櫥窗垂涎那些精緻的蛋糕,剩下杜若予孤軍奮戰,啞著嗓子喚了兩聲老闆,才喚出位面油紅光的中年男人。
這位老闆一站到杜若予跟前,壓迫感便迎面撲來,杜若予稀里糊塗後退兩步,才勉強穩住陣腳,結結巴巴問明來意。
「奇怪,幾天前也有個男的來打聽過這個。」老闆嘀咕兩句,看向杜若予,「不過也巧,因為那男的問過那個流浪漢,我就留了心,哎,昨天晚上我關門回家,還真被我在路口遇見他了。」
杜若予驚道:「你遇見他了?就在這附近?」
「是啊!」老闆說,「感覺比以前更邋遢,發現我注意到他,溜得比耗子還快,我又不會吃了他!」
「那……他有什麼特徵嗎?」杜若予問,「長發短髮?高矮胖瘦?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他?」
「流浪漢不都那樣?就髒兮兮的普通人,能有什麼特徵?」老闆想了想,突然道,「不過他應該是比以前瘦了,可能挨過打受過欺負吧,好像更怕人了,他過去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人的,好像我們都成了怪物似的。」
如此看來,要找到赫奇帕奇的主人,任務之艱巨不亞於刑警們搜捕殺人兇手了。
杜若予有些泄氣。
老闆多看兩眼杜若予,好心提醒道:「我看你好像不太方便,說真的,別去找那傢伙了。」
杜若予問:「為什麼?」
「不安全啊!」老闆撇嘴,隨後戳戳自己的腦袋,面有不屑,「有幾個流浪漢是腦子正常的?反正你沒事也別瞎找了。」
杜若予哦了一聲,和老闆道別後,沿著街邊店鋪漫無目的朝前走。
衛懷瑾跟上來,撞撞她的胳膊,問:「這怎麼辦?找不到愁,找到了也愁,那我們還找不找了?」
杜若予還未表態,赫奇帕奇又從她腳邊鑽出來,嗚嗚嗚邊哭邊絆腳。
衛懷瑾去拽它的牽引繩,「喂,這就是你不對了,人家老闆不是說了嗎?你主人可能腦子不好,杜杜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
赫奇帕奇被拽了兩下,大概也知道自己無理無情,難過地垂下耳朵,眼睛一眨,居然落下兩粒豆大的淚珠。
「哎喲!哭啦!」衛懷瑾吃驚地拽住杜若予,「這老狗哭啦!」
杜若予停下腳步,但她沒摘眼鏡,故而看不見赫奇帕奇是不是真的哭了。
衛懷瑾蹲在地上勸赫奇帕奇,「有什麼好哭的呢,你想想,你都死了這麼久,就算你找到他,他能看見你嗎?他甚至感覺不到你的存在,那你找他又有什麼意義?」
赫奇帕奇改坐為趴,兩隻前爪各自一搭,蓋住落淚不止的兩隻老眼。
衛懷瑾也心軟了,「你就這麼喜歡你主人?就算你把他視若性命,你的命也已經沒了啊,指不定他也就把你當成只狗,你死了,他就把你忘記了。」
赫奇帕奇站起身,背對衛懷瑾重新趴下。
面對老狗倔強的屁股,衛懷瑾哭笑不得,「杜杜,你說怎麼辦吧?我這慘死的花季少女都沒這死狗矯情。」
杜若予也一籌莫展,正尋思要不要狠下心自己回家算了,口袋裡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音,是方未艾的來信。
消息很簡單,也很雀躍。
丁浩生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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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隱私觀念的衛懷瑾湊過來看消息,好奇道:「這個丁浩生是邱曉霞的重修課老師吧?他被捕的話,應該是有確切證據了吧?」
杜若予說:「沒有證據,警察不會亂抓人。」
衛懷瑾沉吟道:「邱曉霞的案子和我的案子作案手法相同,如果丁浩生真是殺死邱曉霞的兇手,那他和我的案子之間,到底存在什麼聯繫?我可從沒見過這個人。」
這問題也是衛懷信一直疑惑的。
杜若予想起剛剛小吃店老闆形容狗主人的用詞,腦袋裡像是有盞燈泡突然被點亮,「你死前關注過的那個互助會,還記不記得?」
「記得啊,逃離原生家庭互助會嘛!」
「這個互助會是南大學生私底下辦的,並沒有記錄在案的監管老師,學生辦的老師曾建議我們去南大心理諮詢室問問,可最後也不了了之。」
衛懷瑾點頭道:「是啊,南大的心理健康老師根本沒聽說過這個互助會。」
「因為他們找的根本不是那些形同虛設的校內心理諮詢室的老師,這些受過原生家庭壓迫的學生比我們預想得更嚴重,他們尋求幫助的不是心理層面,而是這。」杜若予指指自己的腦袋。
「你是說,那些人認為自己有精神病?」衛懷瑾也是醍醐灌頂,瞬間明白道,「那麼他們要找的,就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而丁浩生,就是一位精神科醫生,同時也是精神病學的教授!」
杜若予迅速給方未艾發消息,將自己的所知告訴他。
半個多小時后,方未艾打來電話,喜道:「杜杜,托你的福,我們查到了。南大和南醫大在大學城一北一南,之前我們以為互助會是南大的學生組織,現在往南醫大一查,才知道這組織原來是南醫大幾個研究生自己成立的,目的在於身臨其境地了解特殊家庭關係下走出來的子女精神狀況,並幫助他們擺脫困境。那幾個研究生承認,丁浩生就是他們的邀請老師之一,衛懷瑾被殺那晚的聚會,他們確實邀請過丁浩生,但是丁浩生當晚沒有到場。」
杜若予這會兒已經快走到自家樓下,她說:「假如丁浩生當晚確實過去了,卻因為某些原因沒有上樓去包間,那他極有可能遇見過衛懷瑾。」
「他甚至有可能目擊了衛懷瑾被殺的經過,所以他才會知道兇手犯案的兇器,才能模仿作案!都接上了!」方未艾得意道,「我們隊長正在審丁浩生,看他等會兒怎麼狡辯!」
杜若予問:「你們怎麼抓的丁浩生?」
方未艾誇張地哈了兩聲,笑道:「我們的人在第一次接觸丁浩生時,就取走了他喝水的一次性紙杯,從上面提取到的DNA與邱曉霞指甲里留下的DNA符合!這老狐狸,一開始否認自己和邱曉霞有除去重修課外的任何接觸,直到警察拿出DNA證據,並對比了他手背上的抓痕,板上釘釘的證據面前,我看他還能否認什麼!道德淪喪的老狐狸,我呸!」
杜若予心說,衛懷瑾的案子如何不知,但邱曉霞的案子,看來是要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