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個花妹
南城的天越來越熱,在衛懷信喬遷后的第三天,杜若予終於拎著袋水果,搭乘大半小時地鐵,才從荒僻大學城來到他位於市中心的高級公寓。
臨行前,她問衛懷瑾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衛懷瑾拒絕得相當乾脆。
杜若予終於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從不和你哥一道出現?」
衛懷瑾思考許久,也挺為難,「我其實很喜歡他,可我潛意識裡又總覺得,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哎呀你別管我,你去見你的心上人,我才不要做電燈泡呢!」
杜若予被她擠兌得臉紅,也不再管這對莫名其妙「水火不容」的兄妹。
看著眼前高聳華貴的氣派新樓,面對樓下保安警惕的目光,形單影隻的杜若予深感階級差距,踟躕地想找個共進退的小夥伴。
於是她想起了方未艾。
她先給衛懷信發消息,沒透露自己已經到了樓下,只問可不可以捎上方未艾。
衛懷信答應得很爽快,而方未艾那邊聽說了衛懷信的喬遷之喜,雀躍地表示馬上就到。
結果方未艾也帶了位拖油瓶。
「杜杜,好久不見。」荊鳴的膚色相比幾個月前的深冬,在入夏時節顯然更黑了,她下車時手裡也拎了袋水果,眼見和杜若予不謀而合,嘿嘿一頓笑,「看來衛先生可以用水果沙拉款待咱們了,肯定管飽。」
登記過身份證,他們三人上樓,這三位都是同一階層的普通百姓,從進樓到上電梯,再到登堂入室,他們的眼珠鼻孔嘴巴始終呈現張開狀態。
「這種房子我就上回跟隊長去了趟局長家,才見過。」方未艾感慨,「他媽的誰再和我逼逼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能打死他!有錢真是好啊!」
荊鳴也嘖嘖稱奇,「我沒去過局長家,但我上回看見這種樣板房,還是在金光燦燦的韓劇里。」
剩下個最空谷幽蘭似的杜若予,索性從進門起就戴上眼鏡,免得眼睛和心頭一起被刺痛。
如果她是鬼,也是心甘情願為錢去推磨的啊!
穿著短袖家居服的衛懷信準備叫餐,「這邊的廚房我還沒用過,廚具不全,附近有家五星級酒店,他們的日料做得不錯,勉強吃一頓怎麼樣?」
荊鳴立即捂住胸口,少女心泛濫成災,「不勉強不勉強!金主爸爸,你家還缺打雜女傭嗎?上過警校十八般武藝都會的那種!」
方未艾拎著她后衣領將她隔開,自己撲到衛懷信身邊,屈膝蜷手做小鳥依人狀,「信信,我不要做你打雜男佣,我要做你終身伴侶,情比金堅的那種,嗯~好不好嘛?」
衛懷信抖落一地雞皮,用手撐開方大鳥的臉,防止他噘長嘴就親到自己,「荊小姐,你搭檔這樣擾民,我能襲警嗎?」
荊鳴笑得花枝亂顫,「行啊,留具全屍就行,否則還得勞煩我們法醫給他縫縫補補,勞民傷財。」
衛懷信看向杜若予擱在客廳的袋子,充滿期待,「你給我帶了什麼?」
那一袋子普通水果,杜若予挺不好意思拿出手的,「……就……水果。」
衛懷信打開袋子,高興道:「都是我喜歡吃的!」
方未艾和荊鳴即刻獻寶,「我們也有!」
衛懷信卻置若罔聞,只拎著杜若予的水果進廚房,小心翼翼全擺進空蕩蕩的冰箱,「我會好好吃的,謝謝你啊若予。」
被全面忽視的犬花二人組面面相覷,同時扮了個鬼臉。
如此差別待遇,他們竟然有種習以為常的錯覺。
五星級酒店的效率和美味一樣屬於高端服務,滿滿一桌日料鋪開時,方未艾和荊鳴已經垂涎欲滴。
儘管衛懷信事先囑咐過不能送蝦和完整的魚,他還是一一檢查后,才放心地讓杜若予過來入座。
將一塊刺身放進嘴裡,荊鳴發出幸福的喟嘆,她雙拳緊握抵在胸前感慨,「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感覺自己腳踏實地地活著!經歷的那些苦難都不算什麼!」
衛懷信笑問:「你們有不忙的時候嗎?」
從見到方未艾和荊鳴,杜若予也看出他們隊最近必然又忙了個晝夜顛倒,方未艾那眼袋已經回天乏術,身上的煙味遠可誘敵近可殺人,荊鳴的閉口也都快覆滿額頭,饒有美女骨相,也架不住皮膚黑黃粗糙,自帶疤痕。
「有啊!入土為安的那天。」方未艾開了個玩笑,才說,「上回和你們說的那具無名女屍,我們找到腦袋了,和另外幾截殘肢一起埋在五縣的深山裡,前幾天有個寵物醫生去山裡處理寵物屍體,好巧不巧給挖出來的。」
杜若予問:「那現在能確認死者身份了嗎?」
「不行,那腦袋都爛光了,還是只能靠DNA。」方未艾說,「不過我們在腦袋上找到了點線索。那女死者頭頂前部有一道斜行傷口,大概這麼長,」他用手指比劃了個十厘米左右長度,「深到顱骨,法醫說傷口邊緣整齊,判斷兇器是把很鋒利的小刀具,比較接近軍刺那樣的。那玩意可是管制刀具,攜帶即違法。」
衛懷信問:「所以她是被砍中頭部致死的?」
荊鳴插嘴,「還不能確定,畢竟沒有找到完整屍體,不好判斷有沒有其他致死原因。」
大概聽方未艾多次談起,杜若予對這具無名女屍已經從最初的好奇同情轉為一種更奇怪的感情,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只輕聲感慨,「一個被砍傷頭部后慘遭分屍的年輕女性,死亡這麼久,居然沒有一個社會關係人來報案。不知道她生前是怎麼生活的。」
方未艾和荊鳴互看一眼。
他們做刑警的,對社會邊緣人的生存現狀自然比衛懷信和杜若予這樣的普通人更清楚,但他們都沒有過多解釋。
為了緩和氣氛,方未艾掰過荊鳴的臉,打趣道:「你們看我們大花黑了沒?就這兩天在五縣曬的,讓她多抹點防晒,她還嫌麻煩。以後要嫁不出去,又要賴我們刑警隊了!」
荊鳴捏著個手卷,哼了一聲,「大家都日晒雨淋的,我哪那麼嬌貴?隔兩三小時停下來抹一層防晒霜,我這刑警還干不幹了?說出去不是給咱們隊丟人?」
「就你能耐。」方未艾說不過老搭檔,夾了個荊鳴愛吃的刺身放進她面前小碗,「吃吃吃,趕緊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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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喬遷,飯後,衛懷信便依例領著眾人參觀房子。
房子是躍層結構,主次卧和書房都在樓上,樓下是主客廳、廚房、餐廳和客房,衛懷信的個人風格在裝修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簡潔不失精緻,細節處見真章。
其中最引起方未艾興趣的是他書房辦公桌上的一套老舊積木,最原始的那種木頭彩漆,零件磨損嚴重,像有二十多年歷史,它們隨意堆搭在嚴謹縝密的書房裡,頗顯格格不入。
「你小時候的玩具?」方未艾捏起一塊,問衛懷信,「怎麼放在這兒?」
衛懷信看著自己的護身符,不太願意解釋。
方未艾還在自顧自把玩,「我小時候好像也玩過,早不知道扔哪了。你把它擱在這兒,這東西對你挺重要的吧?」
衛懷信點頭,卻不說話。
杜若予忙湊過來,笑著打岔,「你們等會兒是回家還是回局裡?」
荊鳴笑道:「吃飽喝足,當然是回局裡繼續受差遣了。方狗!」她一把奪走方未艾捏在手裡的積木,重新放回原先位置,「走走走,肖隊還等著咱們彙報呢!」
方未艾拍拍腦門,「對哦!」
說罷,這二位挺著圓滾滾的肚皮又著急趕去為人民服務。
「你說杜杜和衛懷信究竟是怎麼回事?」下樓時,荊鳴打了個飽嗝,八卦地問搭檔。
方未艾聳肩,「我哪知道!反正杜杜和我已是有緣無分了。」
「有眼珠子都看得出的事,就不勞你高見了。」荊鳴白他一眼,又湊上前,「他們倆就像……就像……」
方未艾挑眉,「像什麼?」
荊鳴摸摸下巴,嘿嘿一笑,「像互相占著茅坑,卻都不拉屎。」
話音剛落,富麗堂皇的電梯間里突兀地響起一聲「噗」。
「……」
「……」
幾秒后,荊鳴摁住方未艾后脖子一頓暴打,「不要臉!居然在電梯里放屁!我殺了你!」
方未艾被揍得哭爹喊娘,「都是你提茅坑,我的腦神經得到暗示……別打了!再打真要拉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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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電梯間的惡臭滿盈,衛懷信家門口便清香和平多了。
衛懷信想送杜若予回家,被杜若予拒絕了。
「我又不是找不著回去的路。」她笑。
衛懷信卻一臉認真,「五縣的女屍至今身份不明,南城治安不能叫我放心,我還是送你回去比較好。」
杜若予哭笑不得,仍想拒絕,衛懷信卻突然朝她臉頰伸來一隻手。
「……」杜若予霎時屏住呼吸。
衛懷信從她鬢角拈下半片日料上的櫻花花瓣裝飾,看她神情僵硬,關心地問:「怎麼了?」
「沒事!」杜若予露出個大大笑臉,轉身同手同腳往外走。
衛懷信拋下花瓣,笑著跟上。
結果衛懷信剛下樓就接到合伙人約見電話,他一為難,杜若予反而謝天謝地,不由分說,趕緊溜了。
回家路過麻辣燙店時,一個身影猛地躍出門,撞向杜若予,好在旁邊拎著簸箕的魏嬸眼明手快,迅速扶住了杜若予。
「花妹!你又不看路!都撞到人了!」魏嬸豎起眼睛眉毛,嚴厲訓斥起撞人的人。
杜若予拉拉眼鏡,認出絞手低頭挨訓的女人正是上回給自己送餐的憨傻女人,那條粗黑麻花辮還垂在鼓鼓的胸脯前,「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魏嬸,你這店開始僱人了啊?」
「現在不都流行外賣嘛,我人手不夠了。」魏嬸仍有氣,「小大仙,你不知道,她可笨了,做什麼都毛手毛腳,一不盯著就要惹禍!要不是看她一個女人不容易,我寧願找個勤工儉學的男孩子!」
話雖如此,但她到底還是用著這樣一個笨拙的女人。
杜若予微微笑。
一聽老闆這樣恐嚇,那叫花妹的女人竟然當街撲通跪倒,嚇得魏嬸和杜若予齊齊后跳一步。
魏嬸反應迅速,又去拽花妹的胳膊,「你瘋啦?像什麼話?起來!」
若不是魏嬸提著,花妹幾乎要磕下頭去,她說不出整句話,便哭唧唧反覆念叨,「別趕我!我要活!要活!不賺錢,死掉!」
魏嬸尷尬萬分,「沒趕你!你起來!」
路旁有不少人瞅著這邊指指點點,力大無窮的魏嬸索性把花妹塞進店鋪,透明帘子一隔,不讓街坊鄰居瞧她笑話。
她沖杜若予訕訕地笑,「她啊,腦子不大好,但我絕對沒有非法用工哦,我每個月給她兩千五,還包吃住呢!唉,唉,這個花妹!也不知道我留她,是好是壞。」
杜若予問:「你怎麼遇上她的?」
魏嬸說:「就清明節前,她在街上走來走去找工作,衣服破爛,人也臟,神經兮兮的,有幾個人看她漂亮又傻,逗她玩,我看不過去,怕她被欺負,本來只是想把她帶回店裡吃頓飽的,誰想到一來二去同情心泛濫,就把她留下來了,這個臭禍害!」
她又著急補充,「不過我帶她去社區衛生站檢查過,沒傳染病,你們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杜若予笑了,「她有親人嗎?」
魏嬸撇嘴,「她總說不清楚,我一提帶她去派出所,就嚇得跟鬼附身似的,非說見到警察要被打死,我就想讓她緩緩,適應后再去。反正我看,她也就是個傻子,沒別的毛病,她還說自己小時候發燒燒壞腦子呢!我看她老實聽話,教一教,也能養活自己。」
她們倆站在店門口說話,花妹又從帘子里探出腦袋,臉上還糊著淚,卻笑嘻嘻地,「老闆,好人。」
魏嬸笑罵,「誰是好人!回去洗菜!再亂跑送你去派出所!」
花妹嚇一跳,立即縮回腦袋,躲了起來。
杜若予多聽花妹說了幾句話,她自小對口音語調什麼的頗敏感,恍惚覺得她那濃重口音似曾耳聞,卻又一時想不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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