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噩夢起源
戒治中心的住院部在樓上三、四層,沒有電梯,唯一的樓梯間里鎖著扇陰森冰冷的鐵門,門后坐著兩個男性家長。問明來意后,家長開鎖放行,誰料往上走幾步,三樓又是一道防盜鐵門,門后又有兩個坐鎮的家長。
衛懷信問領路的護工,「怎麼這麼嚴格啊?」
護工說:「住進來的都有問題,這也是為他們安全負責。」
終於踏進住院部走廊,深長的走廊,兩側病房門全開,門裡窗明几淨,窗外全都安裝金屬防盜欄,所有的軍被都被疊成豆腐塊。
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
杜若予不由自主握緊衛懷信的手。
衛懷信看她一眼,與她十指相扣。
護工說這個時間孩子們都在樓下出操。
他說他們是軍事化管理,健體健心,所有從這兒出去的孩子都能告別心魔,重塑自我,變成父母理想的精品孩子。
死寂的走廊盡頭,一個男孩半扶半拖著另一個男孩從一扇門裡走出來,他們都穿著短袖長褲迷彩服,被扶的男孩腳步虛浮,眼神渙散,剛走出房門幾步,就軟軟地往下滑。
衛懷信停下腳步,注意到男孩襠部的深色水痕,他皺眉,嘴角抿得死緊。
杜若予也看見了,她顫了顫,第一次開口,「……他怎麼了?那裡面是幹什麼的?」
護工不以為然道:「那是13號治療室,就是常規治療用的,他八成是犯了錯,進去接受治療了。」
杜若予想說既然是常規治療,為什麼還和犯錯掛鉤,但她只問:「……我能去看看嗎?」
「那不行!」護工板起臉,「家長禁止進入治療室。」
衛懷信說:「我看那孩子很不舒服。」
護工說:「過會兒就好了。」
那邊,腿軟的男孩被另個男孩拖著進入另一扇門,他始終沒什麼意識,眼睛是睜開的,目光里卻像死了般。
杜若予皺眉,護工的話似乎化作成千上萬的針,在她腦袋裡密密匝匝的一頓亂扎,她對所見一切心生強烈煩躁和厭惡,頭也疼得厲害。
「……我想回去。」她用另一隻手輕拉衛懷信的衣袖。
衛懷信看她面色蒼白,額頭上汗津津的,也不想讓她身處這樣壓抑的環境,「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他們倆就要走,護工卻伸手攔住,「去哪兒?」
衛懷信說:「出去,我太太不舒服。」
護工看杜若予臉色不對,湊近問:「這就是醫院,你哪兒不舒服?」
他的聲音豁然靠近,杜若予抬眼一瞧,竟赫然看見男人寸發下的頭皮裂開了一條縫隙,一條紅色小金魚從里掙出來,一邊鼓鼓的魚眼憤怒地瞪著杜若予。
杜若予驚叫一聲,捂住嘴。
護工被她嚇一跳,「幹嘛呀?」
隨著第一條金魚探出腦袋,更多的小魚也從他遍布裂縫的頭皮里涌動著掙扎出來,那男人的腦袋上很快搖晃著許多金魚的腦袋,每條金魚都用巨大的魚眼,生氣地盯著杜若予。
杜若予身上冷汗更多,她緊緊攥著衛懷信的手,抑制著嘔吐的本能,「我們快走……」
第一條紅色小魚已經徹底鑽出護工的頭皮,並在那兒留下個松垮垮的噁心頭洞,它悠哉地擺動著裙擺似的尾巴,朝杜若予臉上游來。
杜若予驚恐噁心至極,下意識揮手將它打開,「別過來!」
她的手險些打到護工臉上,護工後退一步,他畢竟是在精神病院工作過的,看向杜若予的眼神似有所悟,「我看,該看病的人是你吧?我們這也接收大人的,四十歲以下都沒問題。喂,你什麼毛病?說真的,有病就治……」
杜若予一想到那間恐怖的治療室,頭皮發麻,腿一軟,險些栽下去。
護工還在勸說,「就是被電一下,你可以試試。」
他頭皮里的金魚越來越多,蠕動著,每條都像憤怒的火焰。
杜若予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閉嘴!」衛懷信怒喝護工,同時將杜若予打橫抱起,腳步決絕地要帶她離開。
護工在這樣封閉式的,所謂青少年管制中心裡作威作福慣了,還真不能適應有人甩他臉子,登時也不高興了,「你們怎麼回事?該不會是暗訪的記者吧?喂!」他沖樓道大喊,斜看向衛懷信的眼神挑釁十足,「快來人啊!記者混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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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看守在樓道鐵門那兒的四個家長率先跑過來,隨著人聲嘈雜,本來寂靜無聲的走廊里像蟑螂一樣湧出更多的父母,他們高矮胖瘦皆有,甩著全國各地口音,用兇狠仇視的眼光,把衛懷信和杜若予圍了個密不透風。
衛懷信要走,他們不讓,甚至有人徑直伸手,要來搜杜若予的身。
衛懷信大怒,用肩膀撞開那個人,「別碰她!」
「不讓搜,肯定藏著攝像機!」有人喊,「別讓他們跑了!」
更多的手朝他們伸來,杜若予喘氣越急,頭暈目眩間,往兜裏手機摁了快捷撥號。
這群人里有不少女人,衛懷信不想傷人傷己,只得放下杜若予,用身軀將她掩護起來,推開人群往樓道移。
「都是你們這些記者,你們根本不懂我們父母的苦心,全是造謠!害苦我們了!」人群中有人叫嚷著,在杜若予身後猛推了一把,就站在樓梯頂的杜若予身體一晃,幾乎要翻下去。
衛懷信眼疾手快抱住她,登時怒不可遏,回身將推人的人一拳打翻在地。
他力氣大,又是練過的,一拳之下,挨揍的人滾倒,場面一時肅靜。
可很快,哭叫辱罵迭起,更多的人抓住他和杜若予,要把他們倆往回拖。
衛懷信突然想起小時候被房東夫婦摁在椅子上看完的恐怖片,電影里有無數猙獰鬼手從黑暗裡探來抓住主角,不讓他掙脫,要與他共赴地獄。
就像此刻。
「我靠!放開他們!」樓下跑來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為首的正是滿面怒氣的方未艾。
他一馬當先衝上來,先把揪住杜若予頭髮的幾個女人推開,又去扯那些抓著衛懷信的男人,「老子是警察!你們他媽放手!再不放手我動真格的了!」
尾隨來的警察也加入混局,不停勸阻。
場面好不容易控制下來,方未艾一手一個拉著衛懷信和杜若予,跟母老虎護崽似的,凶神惡煞地吼,「誰再敢亂來?」
他高大健壯黝黑,夏天的薄T恤遮不住一身腱子肉,擋在那兩人身前,一副遇佛殺佛見鬼殺鬼的模樣,果真沒人敢尋釁,都只拿眼干瞪。
這邊的混戰早驚動了戒治中心的主任,他跑出來,連聲問:「是記者嗎?記者不許走!」
「記你媽!老子是警察!刑警!」方未艾大吼。
禿頭的主任被喝住,張大口沒了聲響。
方未艾轉頭對衛懷信低語:「你和杜杜先離開,直接去市區,等我會合后馬上走,別再被這群孫子找到。」
衛懷信點頭,扶著杜若予直接下樓。
「哎……」主任還想說什麼,被方未艾一個虎目瞪回來。
「哎什麼哎?你是主任是吧?去你辦公室!」
主任擦著額頭的汗,「刑警同志,去我辦公室幹什麼?」
方未艾走上來,摁住他后脖子就往前推,「刑警找你還能幹什麼?查命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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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信開車離開戒治中心的城區后,才在路邊藥店停下,買回消毒水和棉簽,給杜若予擦她耳垂下的一個指甲抓痕。
「疼不疼?」他輕聲問。
「不疼。」她定著腦袋不敢搖頭,「對不起,是我搞砸……」
她渾身一個激靈,手腳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衛懷信往她耳垂輕輕吹了口氣。
她想說的話一下子被拋到九霄雲外,她偷偷側眼看他,見到他高挺的鼻樑和微啜的嘴唇,心裡一陣柔軟濕潤,和甜蜜的刺疼。
彷彿那藥水不是塗在她耳下,而是抹在她心上。
自帶麻醉藥效的衛懷信渾然不察自己做了什麼,他換了根棉簽,給自己手臂上的幾處抓痕隨便擦了擦,「你剛剛看見了什麼?」
「……魚。」杜若予說,「那種紅色的小金魚,很多很多隻。」
她想起那恐怖的畫面,胃裡又是一陣翻滾,剛剛的旖旎心情煙消雲散。
「……以前有這種情況嗎?」
杜若予想起在自己家見到的貴婦雞。
但她搖頭,「沒有。」
衛懷信不是專業精神科醫生,他不想盲目地和杜若予談論這個問題,於是他笑了笑,想叫她輕鬆點,「接下來幹什麼?難得空出這麼段時間。」
「要等方未艾,隨便去哪兒坐坐吧。」
衛懷信挑眉,「去逛街吧。」
「你要買什麼?」
「是你要給我買什麼。」他笑道,「給我挑個禮物吧。」
「給你挑禮物前,咱們得先去一趟醫院。」杜若予配合地開玩笑。
衛懷信頓時緊張,「你還有哪裡受傷了?」
「不是。」杜若予一本正經,「我得去賣個腎先。」
衛懷信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