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仙女教母
杜若予沒有馬上答應,她心亂如麻地上樓,見到衛懷瑾后,嗷嗚一聲撲過去。
正在往臉上塗乳液的衛懷瑾被撞得直接抹一嘴,氣得直呸呸,「又發瘋!」
杜若予湊過去聞見滿身香氣,奇道:「你又開了瓶新的?」
衛懷瑾嘿嘿笑,作勢也要來抹她的臉,被避開后,才想起問她,「你和我哥又怎麼了?我剛剛在陽台看見他的車了。」
杜若予眼神閃爍,「……也沒怎麼……」
衛懷瑾輕嗤,「不說拉倒。」
杜若予拉住她欲離開的手,有些苦惱,「……有些事,可能已經沒法再拖了,如果我這回拒絕他,說不定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衛懷瑾在她身旁坐下,一邊按摩脖子,一邊出主意,「除了生病,你還顧慮什麼呢?」
杜若予扯扯手指,突然問起另一個問題,「懷瑾,你知道灰姑娘仙蒂瑞拉的故事嗎?」
「當然知道!這世上會有人不知道這個童話嗎?」衛懷瑾懷疑地看著她。
杜若予笑了笑,「那你知道未經修改和流傳的,格林兄弟原版的這個故事嗎?」
衛懷瑾愣了愣。
杜若予接著說:「我們都知道仙蒂瑞拉是個善良開朗美麗的好姑娘,可事實上,她並不陽光外向,相反,她內向自閉,沉默寡言,不善交際,只願呆在安全的家中,就算是親生母親,和她也沒辦法很好的溝通。儘管如此,仙蒂瑞拉依然是個聰明人,即便遭到後母和繼姐的欺負,因為知道盲目反抗無濟於事,也只默默接受,以求生存。」
她頓了頓,又問:「你知道為什麼明知道後母和繼姐欺負仙蒂瑞拉,愛她的父親也不能為她主持公道嗎?」
衛懷瑾木頭似的搖頭,獃獃的。
杜若予說:「因為後母是改嫁來的,她的前夫是位富豪,在前夫家,她和兩個女兒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仙蒂瑞拉的父親身份高貴,後母嫁來時本以為能維持自己奢侈富裕的生活,沒想到竟是一貧如洗,為此,她才奴役仙蒂瑞拉,把她當成傭人。那位父親因為貧窮,甚至不能為親生女兒出頭,畢竟他欺瞞在先,如此一來,只有仙蒂瑞拉成了犧牲品。」
衛懷瑾怔了好半晌,才開口,「可這又能說明什麼?」
杜若予垂下頭,手指依然攪在一起,「我不是一個健全的人,我也沒有足以匹配的地位和財富,與其將來心生怨憤,不如趁早辜負,做他心頭的白月光,好過牆上的蚊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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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失眠整夜,第二天回了趟業縣,卻沒看見王青葵,打手機問了,才知道老爹此時正和黃岳一起賴在慈心養老院看電影。
王青葵聽說女兒回家了,就想回去給她做飯,杜若予讓他別急,正巧她也想過去看看各位長輩和花妹。
到了慈心,去年紅遍大江南北的一部內地警匪片剛剛播完,王青葵正和幾個老先生湊在一起,眉飛色舞地討論案情,倒是沈奶奶最先看見她,遠遠便招手呼喚。
杜若予和衛懷瑾走過去,把手裡提著的一籃水果和一箱牛奶放下——衛懷瑾瞄見從廚房歡天喜地跑出來的花妹,推推杜若予。
花妹如今越發精神,整張臉亮堂堂的,像重新活過一遍。
沈奶奶很喜歡杜若予,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還要留她和王青葵在院里一起吃飯。
「好呀好呀,我也想在這兒吃飯!」衛懷瑾開心道,「這兒這麼大,比杜杜你家自在多了!」
今天養老院里熱鬧,王青葵和他們顯然相處得熟,也很樂意,但他記掛著杜衡餘一家,又有些為難。
黃岳看出他的心事,偷偷把杜若予叫到一邊,讓她給杜衡余說一聲,給王青葵放一天的假。
杜衡余是最好說話的,他讓妹妹好好陪老爹休息,家裡的事別惦記。
說是留在養老院吃飯,可王青葵做慣了飯菜,又是遠近馳名的家常菜好手,便被廚娘笑嘻嘻喊到廚房,要與他討教廚藝,評判高下。
如此一來,說好的留客吃飯,就變成了廚王爭霸賽。
王青葵捲起衣袖,黃岳主動申請為他打下手。
衛懷瑾在人群中央,高高舉起手宣布自己是裁判。
沈奶奶當即差遣院長出去加買不少食材,一群老頭老太太把廚房圍得水泄不通,各個都有自己的人生經驗,一旦忍不住指手畫腳幾句,就能為放鹽還是放糖,腌肉用完醬油加不加料酒這種小事爭執不休。
這群加在一起足有千歲的老人,偶爾對峙,間或大笑,好不熱鬧。
因為廚房裡有雞鴨魚,杜若予不敢進去,便只坐在廚房門口的竹凳上,聽著裡頭動靜,笑著摘一把空心菜。
衛懷瑾興匆匆跑出來彙報戰果,「杜杜,你爸要做松鼠鱖魚,那可是硬菜啊!不過你敢吃嗎?」
杜若予老實搖頭,「豈止不敢吃,我連看都不敢看。」
衛懷瑾同情地看她兩眼,念叨著活了的和死了的一樣沒口福,「那等他們做好菜,你怎麼辦?」
「找借口偷溜唄。」杜若予說。
「啊!」衛懷瑾無限惋惜地哀嘆,隨即抓緊時間又跑進去觀戰。
一位光頭爺爺背著手從廚房裡擠出來,見杜若予在忙,便坐到她身旁,陪她一起摘菜。
杜若予認得他。
這是退休的老教師曹爺爺。
曹爺爺問:「你怎麼不進去?」
杜若予笑道:「我又不會做菜,在外頭幫忙挺好的。」
曹爺爺用一綠桿撓撓下巴,斟酌會兒,才問她,「聽說你能看見鬼?真的嗎?」
杜若予一愣,表情有些呆,「怎麼這麼問?」
曹爺爺忙說:「我就隨口問問,你別緊張。我剛剛聽見你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你在和誰說話?」
「都說是自言自語了,又哪裡來的誰。」
曹爺爺恍然,「對哦。」
杜若予反倒笑了,「我看不見鬼,也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我也不相信鬼神學說。」
杜若予聽著身後屋裡嘈嘈切切,偶爾還能聽見衛懷瑾一兩聲喝彩,她突然不想再去隱瞞什麼,「我看不見鬼,我只是腦子生病了,看見的幻覺屬於我的妄想。」
說完這話,她的心輕飄飄,無比坦蕩舒適。
曹爺爺摘下幾片菜葉,扔進框里,又拿光禿禿的菜桿撓下巴,「可你怎麼證明你看見的幻覺,不是真實的鬼呢?畢竟鬼和幻覺一樣,都只有你能看見,別人看不見。萬一你所經歷的一切,自以為幻覺的東西才是真實,別人給出的結論才是欺騙呢?」
「啊?」
曹爺爺笑著解釋,「我是說,萬一你看見的就是鬼,卻被像我們這樣的無神論者硬是用科學解釋成了你大腦分泌錯誤給出的幻覺呢?那麼多自稱有陰陽眼的人,排除掉騙子,難道各個都是腦神經紊亂,出現的幻覺?」
「如果我接受治療,就不會再出現幻覺。」
「如果是你的大腦經過藥物和暗示,接受了看不見的設定,就此承認了自己的所謂錯誤呢?你閉上眼睛,不一樣看不見我嗎?難道我也是不存在的?」
杜若予苦笑搖頭,「不一樣的,我所看見的幻覺,和現實里真實的人,並不一樣。」
曹爺爺笑道:「這樣說來,你一直分得清現實和幻覺?」
杜若予用手指節敲敲額頭,「我有我的邏輯在,如果哪天打破了這個邏輯,我就不是簡單的腦袋有病,而是徹底瘋了。」
曹爺爺哈哈大笑,「你可比咱們院里那些腦子沒病的人有趣多了。」
摘了會兒菜,曹爺爺突然又問:「你這麼年輕漂亮,為什麼不和優秀的男人約會?約會可以陶冶身心。」
杜若予想起衛懷信,順口回答,「因為我不會跳舞。」
曹爺爺驚訝地看著她,「跳舞?年輕人的約會不該是逛街吃飯看電影嗎?為什麼要跳舞?這麼復古?我以為只有我們老年人才在廣場約會然後一起跳舞。」
杜若予噗嗤笑出聲,胡說八道,「因為對方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現代優秀的男人,不僅要精通琴棋書畫,還要能歌善舞。」
「怎麼聽著像大家閨秀?」曹爺爺想了想,促狹地笑,「你別騙我,你說的是小衛吧?」
「我沒騙你,他確實請我跳舞來著,我因為不會跳,拒絕了。」
曹爺爺見她不像胡謅,也認真起來,「別啊,不就是跳舞嗎?幹嘛拒絕人家呢?」
「可我不會跳啊。」
「學啊!」
「可我沒有參加舞會的裙子啊。」
「買啊!」
「可我沒錢啊。」
「……」曹爺爺霍地站起身,再不管杜若予,自己一陣風似的跑回廚房。
不到一分鐘,他又挾持著沈奶奶,從廚房風一樣地跑回來,「小妹!看我給你找來了誰!」
杜若予抬頭便笑,「我當然知道,是沈奶奶。」
「從現在起,她不是你沈奶奶!」曹爺爺一本正經道,「你要喊她仙女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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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奶奶是慈心養老院僑商創辦人的親媽,因為不肯離開故土,兒子沒辦法,便為她創辦這家養老院,每年留下萬貫家財。
別的本事沒有,就花錢在行的沈奶奶聽曹爺爺講述事情經過後,也察覺到事態嚴峻,不由分說拉起杜若予,叫上門口抽煙的司機,讓他帶她們上市區最好的商場。
臨出發前,曹爺爺又拽著華奶奶,一起擠進車。
於是乎,三老帶著反抗無效的杜若予,直奔仙女的魔法世界。
沈奶奶先帶杜若予去商場一樓逛高跟鞋,方根坡跟統統看不上,就要水晶鞋似的細高跟。她還專門往貴的門店鑽,杜若予被她緊緊拉著手,背後還一左一右跟著曹爺爺和華奶奶,左右護法似的嚴防死守,生怕她逃跑。
試過一雙雙漂亮精緻的鞋子,杜若予搖搖晃晃成了風中凌亂的草。
沈奶奶勉強挑中一雙銀面碎鑽的,信用卡刷走五千五,還嫌不滿意,「這要是在大城市,咱們能買更好的。」
華奶奶圍著杜若予轉一圈,「還有裙子呢?」
曹爺爺興高采烈往商場樓上一指,「上樓!」
杜若予又被三老推推擠擠夾著上了電梯,直奔女裝部。
曹爺爺很喜歡二樓的少女服飾,拉著樓梯口身穿粉紅裙子的塑料模特不撒手,「多可愛啊!」
華奶奶敲他光頭,「可愛什麼?她是要和一個精通琴棋書畫能歌善舞的男人參加舞會,又不是大學女生逛街吃飯,放手,不放手把你丟這兒了!」
沈奶奶呵呵笑,隨便他們兩個吵嘴,自己則帶著杜若予直接去三樓,往燈光凈亮,裝潢精雅的燒錢店鋪去。
杜若予被兩位導購請去換裙子,沈奶奶又開始盤算起髮型和妝容了。
華奶奶湊到她身旁,老姐妹一陣商量,用超越年齡的眼光,給杜若予挑了件有設計感,既不過於前衛,也不至太保守的漂亮裙子。
杜若予看著全身鏡里煥然一新的人物,恍恍惚惚捏了把臉,覺得從頭到腳,只剩這張臉是自己的了。
她低頭沒找到衣服吊牌,出去後有心要問,沈奶奶卻已經直接掏卡刷錢,動作之利落,比偶像劇里的男主角還嫻熟。
「……」杜若予把曹爺爺拉到一旁,緊張問,「這得多少錢?我怕把我賣了我都還不起。」
曹爺爺掐指一算,眼珠子不敢看杜若予。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沈奶奶說。
華奶奶點頭,嚴肅附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曹爺爺摩拳擦掌,「這個就交給我吧,保證不辜負組織!」
杜若予看向他們,有些恍惚,「……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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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養老院時,廚王爭霸賽正好進入高-潮環節——吃評。
好在這回不用杜若予找借口,曹爺爺就以仙蒂瑞拉要減肥為由,把她從滿桌「屍體」前帶走了。
廚藝比拼結果不了了之,只要做得開心,吃得滿足,似乎也沒誰太在意成績。
飯後,沈奶奶這邊剛讓院長在院子里拉起彩燈,那邊,已經換上壓箱底的一套燕尾服的曹爺爺,牽著杜若予的手,帶她優雅滑入中心,要教她跳舞。
杜若予原先以為他說自己會跳舞,指的不是老年迪斯科,就是廣場神曲,沒想音樂一放,竟然是段維也納華爾茲。
曹爺爺翩翩紳士地向杜若予行了個禮,低聲給她講了基本舞步,便帶著她,開始緩慢練習。
他邊教邊說:「華爾茲剛開始流行時,歐洲教會嫌棄它粗俗邪惡,認為男女過於親近的舞蹈不堪入目,也被原先喜愛其他宮廷舞的人視為眼中釘,可華爾茲還是以它的輕鬆自然、飄逸洒脫、簡單好學吸引了廣大舞者。」
「那時候的人們認為上半身不動才是美麗優雅的舞蹈,可人不僅靈魂嚮往自然,肢體也崇尚自由,自在的旋轉擺動才能叫人身心舒暢,不要束縛自己,更不要壓抑。」曹爺爺沒杜若予個子高,帶她旋轉時還需悄悄踮起腳尖,可這並不讓他顯得滑稽。
他的光頭上還閃爍著院里繽紛的彩光,他不再弔兒郎當,「我年輕時候也想邀請心愛的姑娘陪我跳一段舞,可那姑娘拒絕了我,我以為她是看不上我,後來才知道,她當時只是不敢。」
「不敢踏出那一步,不敢牽我伸出去的手,哪怕心裡一萬個願意,也不敢,就因為顧慮重重。」
杜若予問:「那你後來有再找她嗎?」
曹爺爺笑了笑,「我說『後來』,聽起來像是一瞬間,事實上卻已經很多年過去了,久到她已經去世,而我也結婚生子了。」
杜若予悵然。
「小妹,不要總想著你的病,豁達點,開心點,勇敢點,要知道,男人向你伸出手的時候,也是他們鼓起一切勇氣,並準備好為你遮風擋雨的時候。」曹爺爺布滿褶皺的垮塌圓臉,還有那五顏六色的光禿腦袋,在此刻全像時光逆轉,就連身量都長高許多,像回到他年少青春,最勇而無畏的時光。
他說:「小妹,人不言老,也不要等老,因為一老,才知道人生苦短,辜負是錯。」
~~~~~~作者有話說~~~~~~
其實這個養老院算是我對未來養老的某種理想型寄託啦,一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湊在一起,玩玩鬧鬧互相陪伴照應,其實也挺好。
從現在開始,杜杜和微笑哥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