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實話實說
王雪融被駁了臉面,一張金貴保養的臉登時漲的通紅。
她努力想擺出一家之主的姿態,嚴肅道:「懷信,你怎麼說話呢?什麼你家我家,我是你媽!你人都是我生的,你住的地方,難道不也是我家?」
許久沒說話的艾瑪終於笑著要來打圓場,「王阿姨,你別生氣,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懷信,我們真不知道那蛋糕對你有特殊意義,你別生氣,來,我們去客廳坐會兒吧。」
衛懷信卻也沒給這位老同學多少面子,「我累了,想要休息。你們來也來也,吃也吃了,我就不招待了。」
艾瑪朝他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僵在原處,半晌才悻悻地縮回去,「哦……那……好吧。」
她看看王雪融,又瞄了眼一直安靜不說話卻被衛懷信護在身後的杜若予,自嘲一笑,「今天是我的錯,我先走了。」
說罷,她就要朝外走,卻被王雪融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別走!」王雪融急赤白臉,盛怒之下只想給自己掰正地位,擺起臉面,「該走的不是你,是她!」
她的手指,隔著幾步遠,筆直筆直地戳向杜若予。
「該走的是這個人!她腦子不正常,卻還死纏爛打想著麻雀變鳳凰的美夢!」她直勾勾瞪著驚愕的杜若予,罵道,「我告訴你,那是做夢,永遠不可能!」
杜若予還沒反應過來,衛懷信已經厲聲怒喝,「你胡說什麼?」
「我怎麼胡說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她是精神分裂!不是又回醫院接受治療了嗎?她這樣的,你們就算想結婚,法律也未必支持!更別說以後生孩子了,如果生出個小神經病怎麼辦?這些情況你不考慮,我們也要替你考慮!」
像是為尋求支持,王雪融握緊艾瑪的手,急切道:「艾瑪,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她基因有缺陷,為什麼要來禍害我們家,我們衛家明明還要靠懷信傳宗接代,他這麼優秀的男人,憑什麼要被這樣一個精神病糟蹋了?你說是不是?」
艾瑪尷尬萬分,面對焦慮的王雪融和憤怒的衛懷信,以及突如其來的他人隱私,饒是幹練如她,這會兒也有些不知所措,「那個……阿姨,這事是懷信的私事,我……我看我還是下次再來拜訪吧。」
「這怎麼會是他的私事,這是我們衛家的大事啊!」王雪融卻拽著不讓艾瑪走,「我跟你說,我女兒多麼懂事上進,千里挑一的一個好女孩,就是被個精神病殺死的,她的死,簡直叫我痛不欲生啊,我怎麼還能接受這樣的精神病進我們家的門,這不是往我心頭割肉嘛!」
她一口一個精神病,過去佯裝的優雅得體蕩然無存,猙獰指控別人的模樣像個歇斯底里的潑婦。
「夠了!」忍無可忍的衛懷信大吼出聲,緊攥著的拳頭上青筋浮現,看向王雪融的目光連過去十多年的平和溫良都做不到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揭穿你的謊言,你也不要以為我還像小時候可以任由你擺布!若予是我堂堂正正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家未來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不是你可以支配侮辱的人,你不尊重她,那就請你離開這個家!」
這樣的衛懷信是王雪融和艾瑪都沒見過的,她們驀地互相抓緊手臂,畏懼地瑟縮了一下。
他又說:「還有!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買到的我的住址,但我明確告訴你,我不希望你來打擾我的生活,如果下次再不請自來,我會讓你永遠找不到我!」
「你……你!」王雪融惱羞成怒,「我生你養你,你居然敢這樣和我說話!你有現在的成就,哪樣不是我辛苦培養出來的?你!你翅膀硬了是吧?你這個不孝子!」
衛懷信冷笑,「把一個連英語基礎會話都說不全,幾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獨自扔到異國他鄉,每年只支付最基礎的生活費用,這就是你所謂的培養?你生我不假,養我至考上普林斯頓也是事實,但這些年,我該給你們的也從未少過一分,且每一份付出都有記錄,如果你要斤斤計較投資回報率,我可以找全世界最優秀的精算師來給你好好算算!」
「你居然把每筆匯款都留下記錄,你……」王雪融又驚又怒。
「這是我唯一從你們身上學來的。」衛懷信說,「小時候不是你們一直警告我的嗎?如果我沒考上最好的大學,我就得回國,把你們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錢連本帶利還回去,每花在我身上一分錢,你們都會登記在冊,怎麼,你們的寶貴賬冊去哪了?」
王雪融漲紅了臉,「你……這些小事你怎麼還記得?那都是為了激勵你上進!」
衛懷信漠然道:「為什麼會忘記?過去你們大半月打一次電話給我時,哪回不鄭重提起這件事?」
「你……」王雪融翕動嘴唇,還想說什麼,艾瑪拽了她一下,她終於訕訕地閉緊嘴,被拉著走出廚房,在客廳拎了包,離開了。
直到聽見客廳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衛懷信的一顆心才像千斤巨石,又像翩浮鴻毛,沉沉地,縹緲地,落了地。
他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
他看向杜若予。
杜若予也在看他。
衛懷信用力揉了把臉,想擠出點笑,卻笑得比哭難看,「抱歉,讓你受委屈了。」
杜若予走到他身前,直接抱住他。
她的手臂並不是很有力量,可環抱住他時,就像層層遞進的樹根,緊實、溫暖、有序,那是叫他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的原始力量,永遠不會棄他而去。
衛懷信伸出手,回抱住她。
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她的身上還殘存著下午陽光沙灘和海邊漁村的細膩味道。
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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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等衛懷信平復好心情,才拍拍他的背,從他懷裡鑽出來,笑嘻嘻地去切廚台上剩下的草莓夏洛克蛋糕,「好歹是咱們親手做的第一個蛋糕,怎樣都得嘗嘗味道。」
她往盤裡切好一塊,嗷嗚一口咬下大半,細細品了品,眉飛色舞道:「超級好吃!難怪她們會問是哪裡買的,就像高級甜點師做出來的!衛懷信,你真厲害!」
她邊說邊笑,把剩下一半叉到衛懷信嘴邊,「快嘗嘗!」
衛懷信的嘴角漸漸上揚,咬了一口,「嗚,確實不錯,沒想到我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聰明的人學什麼都快。」杜若予嘿嘿笑。
衛懷信忍不住揉揉她的頭髮,「你都不生氣嗎?被那樣說。」
杜若予又繞去給自己切蛋糕,「你媽媽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我要因為每一句實話生氣,我這輩子都別想輕鬆開心地過了。」她微舉起刀,撇撇嘴,「不過如果是謊言,那我確實是要生氣的,像她說你的那些,就挺叫人想和她大吵一架的。」
衛懷信走到她身邊,他並不在乎王雪融如何說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我不想讓你因為和我在一起而受委屈。」
「這你就本末倒置了。」杜若予坦蕩道,「我會受這樣的委屈,根本原因在我自己的病,因為生著這樣的病,換到任何地方任何時候,我都有可能受委屈,你媽媽不是特例,這樣的事實你很難改變,我也早就接受並習慣了。」
「其實我過去一直不敢正視對你的感情,也是因為我知道現實必然如此。你過去種種,其實也和我一樣猶豫吧?咱們都有過不敢的時候,這才是人之常情。」說罷,她仰頭塞了半粒爽口冰甜的草莓,嘴角還沾著點殷紅的草莓醬。
衛懷信看著她,毫無預兆地俯身,舌頭一卷,將她嘴角的那點甜醬舔走了。
杜若予一怔,繼而失笑,「這還多的是蛋糕,你不吃,吃我嘴裡剩下的!」
「你才是最好的。」衛懷信俯身,又去吻她。
杜若予微踮腳尖,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這個吻,是草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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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通力合作,把剩下的蛋糕當晚餐全吃了,杜若予終於覺得膩歪了,咂著嘴想找口喝的。
「冰箱里有飲料、果汁和礦泉水。」衛懷信說。
杜若予在製冰口接了幾塊冰,想起衛懷信前兩天往冷凍室里丟了幾瓶酸奶,這會兒也想拿出來碎個酸奶冰吃,結果她剛打開下層冷凍室,整個人就跟珠穆朗瑪峰頂萬年不化的冰雪,霎時僵凍,沒了生機。
衛懷信見狀,疑惑地走過來,「怎麼……」
他話未說完,人也愣住了。
冷凍室里整齊排列著四隻被去毛冰凍的死鴿子,它們除了內臟被掏空,屍體堪稱完整。
「這……」衛懷信詫異。
他從不許鐘點工阿姨往冰箱里放肉。
杜若予砰地關上冷凍室的門,腳一歪,人已經坐倒在地上。
衛懷信急忙去扶她。
杜若予緩慢回神,僵硬地笑,「沒事的,我最近一直在吃藥……」
她的喃喃自我安慰還未結束,客廳里突然傳來一陣啪啪聲響,她惶恐地起疑,手腳並用往客廳疾走,數步后,就見客廳陽台的落地窗上,四隻被拔光毛的裸體鴿子爭先恐後以翅拍門,它們熱烈呼應著彼此,都對玻璃門外的城市高空分外嚮往。
杜若予獃獃站在原地。
一瞬間,她竟然想到。
王雪融說的話,其實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