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刮目相看
清晨六點,杜若予蹲在自家陽台,給衛飽飽澆水修剪,窗外有麻雀嘰嘰喳喳,樓下的流浪狗大清早便汪汪亂吠。
衛懷瑾把窗戶全都打開,在日照下伸伸懶腰。
杜若予問她:「你不是怕晒黑嗎?」
「現在才幾點啊?」衛懷瑾叉腰轉圈,「你應該和我一起曬,清晨晒晒太陽補充維生素D,才能補鈣,防止你老年骨質疏鬆。」
杜若予笑道:「你不去研究你的小裙子,又從哪裡學來的養生之術?」
「這是科學!」衛懷瑾撇撇嘴,蹲到杜若予身邊,「你啊,什麼都不懂,這叫我怎麼放心呢?你要慶幸是我在你身邊,還能多提點你。」
她說話時下巴微微抬起,頗為驕傲地笑,很是可愛。
杜若予笑了笑,想起李嘟嘟勸告的話,心裡微微落寞。
窗外傳來鴿群咕咕的叫喚,衛懷瑾立即拋下杜若予,跳起來手舞足蹈地引導那四隻沒毛鴿子的回歸,「這邊這邊!別撞壞了門!撞壞了要你們賠!」
鴿群吵鬧著又是一通混亂的著陸,好在熟能生巧,即便摔得七暈八素,這回也都迅速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
杜若予放下洒水壺,走進屋內掃視一圈天上地下無所不在的鴿子,再看衛懷瑾年輕精緻的笑臉,沒來由冒出一句問話,「懷瑾,我是不是根本就沒好好吃藥?」
原本還是個交警的衛懷瑾登時僵硬了背影,宛如石像,半天才小心翼翼轉過身,面朝杜若予,「杜杜,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半天「只是」不出來。
她想說她不是壞人,並不想阻止杜若予治病痊癒,可她又實在害怕。她其實真的什麼也沒做,不過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從不主動及時地提醒杜若予吃藥而已。
杜若予又著實信任她,一日三餐,全靠她督促。
杜若予苦笑,她並不怪衛懷瑾,她只是忍不住又想起了李嘟嘟。
大概心誠則靈,想著想著,李嘟嘟就給她打電話了。
杜若予有些吃驚地接通電話,「這麼早,怎麼了?」
李嘟嘟的聲音聽上去挺疲憊,「警方昨晚逮捕了那群企圖集體自殺的傢伙,這事你知道嗎?」
杜若予詫異,「我不知道。」
李嘟嘟又說:「昨晚方未艾給我打電話,問我能不能臨時過去提供些精神輔助的意見,我過去一看,認出了一個人。」
「誰?」
李嘟嘟沉重嘆氣,「梅。」
在接到李嘟嘟電話后,杜若予對這個事實都沒太大的體會,直到她在審訊室旁的小隔間里親眼見到那個女人,她才有種恍然夢醒的真切感。
真的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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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同關進來的五個自殺者,分屬不同職業階層年齡學歷,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都正經歷著挫折,事業愛情婚姻學業各毛病都有,且都著了魔的信任海洋同盟飛升后重生那一套。
他們對重生后就可以贏在起跑線上的希冀堅信不疑,也不知道是怎麼被洗腦的。
而洗腦他們的人,據說就是梅,可以梅的電腦知識,她顯然又不具備盜號煽動民意的本事。
肖隊認為梅頂多就是個「傳教者」,她的背後,應該還有一位小景口中的「主」。
梅成了重點審訊對象,可一夜一天過去了,她的上下嘴唇就像被訂書機釘過,始終牢牢閉緊,別說說話,她連水都可以不喝一口。
在市公安局裡鬧絕食,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先前因為集體自殺宣言的事,媒體從昨夜開始就盯緊了市局,半點風吹草動都脫不開他們的眼。
梅有明確的精神病史,李嘟嘟過來看過她一次,認為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有絕食自殘傾向。肖隊只得向領導彙報,經過審批,梅被秘密送進省精神病防治院,並被隔離在特殊看護病房,由一位女警和兩位男警輪流看護。
每天都有刑警隊的人過來試圖撬開梅的嘴,但她固執閉口不提任何事,兩天時間裡,除了配合治療,一個字也不曾開口。
杜若予和衛懷信來醫院找李嘟嘟複查時,方未艾正巧也在診室,他騎馬似的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前後搖晃,滿臉無計可施,「李醫生,你就給我想點辦法吧?你們精神科醫生難道不會催眠嗎?」
李嘟嘟拿筆敲他的手背,「你們警察不是還有測謊儀嗎?」
「那也得她肯說話啊。」方未艾痛苦地抓抓頭髮,「她這不抵抗政策很要人命啊!」
杜若予問:「梅還是不說話嗎?」
方未艾回頭看見她,歡喜道:「杜杜啊!快幫我勸勸李嘟嘟,我們這邊壓力真的很大啊!」
李嘟嘟氣道:「都說我也沒有辦法啦,她就算對著我,也在裝啞巴,我能怎麼辦?」
杜若予問:「你們不是在現場抓到她的嗎?人贓並獲,就算她沉默,你們也有足夠的證據定她的罪。」她說著說著便自己想明白了,「你們認為主謀另有其人?」
「是啊!所以這個梅大姐是關鍵人物啊!」方未艾說。
李嘟嘟撇嘴,和杜若予交換一個眼神,無奈地聳聳肩。
杜若予突然說:「要不,讓我去試試吧。」
這話一出口,診室里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她。
毫不猶豫率先反對的人是衛懷信,「我不同意,梅的心理世界究竟怎麼樣,我們誰都不清楚,你貿貿然和她接觸,太危險了。」
李嘟嘟也緊隨其後道:「對,你自己現在也是個病人,你的精神狀態能比那些個受蠱惑的人穩定?你覺得你能抵抗得住梅的負面影響?我作為你的主治醫生,堅決不贊同你和她接觸。」
杜若予解釋,「恰恰因為我本身是個病人,還是她曾經很熟悉的病人,或許她才願意對我吐露點實話。」她頓了下,不等李嘟嘟再反對,緊接著說,「你是醫生,他們是警察,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你們和她的立場都是相抗衡的,她提防抗拒你們,怎麼可能願意說實話?由我作為弱勢病人去和她溝通,其實才是最適合的。」
李嘟嘟說:「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要為你負責,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同意!」
衛懷信也皺眉,面有憤色,「我也不同意!」
這兩位都極力反對,杜若予看向方未艾,後者被她一求援,又被那兩位同時瞪眼,嚇得在椅背後縮起脖子。
「杜杜你別看我別看我!」方未艾索性連臉也擋住,「別說點頭了,我就是眨個眼,衛懷信都能把我生吞活剝了!」
李嘟嘟瞧他模樣,忍不住想笑,壓壓嘴角,「咳!杜杜,這事你別想了,本來也和你沒關係。國家養著方未艾,這種時候當然是要他身先士卒的。」
方未艾立即拍胸脯,「對,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杜若予沉默不語,有些不信任地看向方未艾。
衛懷信一看杜若予神情,就知道她心裡絕沒打消這個念頭,表情便一直板著,沒法放鬆下來。
從診室出來,直到上車,衛懷信都一言不發。
杜若予系好安全帶,才嘆口氣,「你不要生氣了。」
衛懷信哼了一聲,「我以為你並不在乎我的感受。」
杜若予將手伸到他背後,溫柔又好笑地摸摸他的後頸,「我沒有那個意思。」
衛懷信也心知肚明,「……我知道。」
杜若予說:「我只是想幫忙。」
衛懷信嘆氣,「我也知道。」
杜若予把手繞出來,又在他下巴上撓了兩下——這動作像在哄小動物,衛懷信既好氣又好笑,直接把她的手抓過來,在嘴裡輕輕咬一口。
「哎呀!」杜若予縮回手,「你咬我!」
衛懷信哭笑不得,「就咬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杜若予心說偶像劇里可都是女主角咬男主角,從沒見過性別轉換自己這樣反被咬的。她摸摸手,靠在位置上,慢悠悠說:「我知道這樣對自己不好,但我下意識就想盡我所能幫上忙,我想,我大概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變成廢人吧。」
衛懷信不認同,「你怎麼會是廢人?」
杜若予苦笑,「沒有安身立命的能力,像蛀蟲一樣攀附在別人的生命上討生活,如果安靜乖巧一輩子還好,說不定偶爾還要添亂惹麻煩,難道不是廢人一個?我……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
衛懷信若有所思。
他一直都明白杜若予有自己的堅持,她不是軟弱無能的人,更討厭自己成為這樣的米蟲,甚至為生病拖累家人而耿耿於懷多年,她想要的是獨立自強,絕不是如今為藥物所累,連擅長的工作都需要找槍手的尷尬處境。
她不僅僅是想做一個有用的人,她是希望自己能夠承認自己的用處。
「若予,」衛懷信輕聲喚她,聲音低沉卻溫柔,有不舍,有憐惜,有理解,也有很大部分的驕傲——他很為她驕傲,「你永遠都不會變成一個廢人。從最開始你想救懷瑾,到後來的每一件事,都證明哪怕你不能工作,你也絕不可能成為廢人。」
「為什麼?」
「因為你雖然有顆脆弱的腦袋,但你同時擁有強大的心靈。」
杜若予啞然,繼而失笑,她無意識撫撫胸口,似是想感受一下那裡所謂強大的心靈。
當然,除了胸脯上的肉,和胸腔里跳動的心臟,她啥也沒感受到。
「怎麼證明你說的話?」她笑嘻嘻地問。
衛懷信說:「時間會證明。」
「我不要時間才能證明的東西。」杜若予指著自己的嘴唇,「你親我一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無條件……」
她話未說完,衛懷信已經挨過來,一手壓著她的後腦勺,用力吻上她的嘴唇。
直到杜若予雙唇腫痛,衛懷信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他舔舔嘴唇,笑道:「一股倔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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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用她的啞巴不抵抗政策,竟然真的又生生拖耗了刑警隊兩天時間,這種公安部直接關注的大案,每增加一小時的破案時間,所匯聚起來的壓力,最終都要砸在一線刑警們的頭上。
其中以肖隊尤甚。
荊鳴說她早晨上班數了數,發現他們肖隊又白了幾根頭髮。
如此一來,杜若予便有了預感。
果然,第三天一早,肖隊親自登門拜訪杜若予,開門見山地請她去試試。
他說:「我聽方未艾說過你的計劃,也了解了你和梅過去的交情,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也是最危險的人選。」
杜若予問:「怎麼說?」
肖隊說:「實不相瞞,我們認為梅是與幕後操縱之人之間最大的聯通紐帶,如今她被逮捕,她一定急於向外界傳遞消息,或者重新確立一位助手,如此一來,她就需要儘快控制住一個幫手,你是她確證過的精神病院的病人,病史明確,或許是她最好的發展對象。」
杜若予明白過來,「你們要我當卧底?」
「可以這麼說。」肖隊神情肅穆,「你有權拒絕我們的無理請求。」
杜若予想了想,問:「你們會保證我的安全嗎?」
她可不希望父兄和衛懷信傷心。
肖隊無比鄭重道:「我們刑偵隊每一個人都會拚死保護你。」
那時候屋裡沒有其他人,只有衛懷瑾憂心忡忡地杵在杜若予身旁,還有四隻剖過腹的無毛鴿子各自躲在角落,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衛懷瑾堅持住她哥哥的立場,不停地勸,「杜杜,不要去,不要去,什麼卧底,我聽著就害怕!」
杜若予思考過後,朝肖隊伸出一隻手,「我試試。」
肖隊握住她的手,感激道:「杜小姐,每當我以為自己足夠認識你了,你又總能叫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