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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平淡是福

  一日盡興回到醫院已是深夜,兩個人悄悄溜回病房迅速洗漱后躺到床上,衛懷信摟著杜若予很快入睡,大概夢見五彩焰火下的美麗公主換了張杜若予的臉,即便在夢裡,他也笑得合不攏嘴。


  杜若予興奮過頭則有些難以入眠,等到下半夜,她移開衛懷信的胳膊,去了趟衛生間。


  出來時,她看見落地窗帘后藏著個人,只露出半隻白藕似的胳膊,以及一雙穿著拖鞋塗著裸色甲油的腳。


  杜若予徑直走過去,輕聲喚,「懷瑾。」


  她想拉開布帘子,藏在窗帘后的衛懷瑾卻縮了縮,低聲喃喃,「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杜若予啼笑皆非,「你這是掩耳盜鈴。」


  「可所有人都希望你看不見我,李醫生、方未艾、哥哥,還有你家人。」衛懷瑾說,「你在治病,看不見我才是對的。」


  「這裡頭不包括我。」杜若予拉住她的手腕,那兒的皮膚涼涼的,像浸過寒夜的冰水,「我今天在遊樂園見到你了。」


  「杜杜,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衛懷瑾從布簾后探出憂慮的半張臉,「其實這樣確實挺好的,你看你現在也不是孤身一人了,有我哥哥,有方未艾,有李嘟嘟,還有荊鳴,你的朋友越來越多,大家都會陪著你,我不再是獨一無二的。」


  「況且,現在每天都有護士監督你吃藥,再過不久,你就真的看不見我了,到那時,你就和哥哥去那座小島,買棟面朝大海的房子,不要太大,太大了其實未必好,你們好好生活,有我哥哥在,我爸媽也不會再去騷擾你。」


  衛懷瑾嘟嘟囔囔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說著說著哽咽了,「杜杜,上一回是我做錯了,這一次,咱們真的應該告別了,我會放心走的。」


  她反握住杜若予的手,大滴大滴的眼淚吧嗒落在杜若予的手臂上。


  「杜杜,我抱抱你吧,最後一次了。」說完,窗帘后伸出兩隻瘦瘦的胳膊,緊緊環住了杜若予的脖子。


  杜若予想起她們倆在一起的第一個清晨,衛懷瑾注意到她的身高,墊起腳尖來比較,說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還像個女人。


  杜若予回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秀髮里。


  她在窗帘后躲得太久了,身上有股月光盈盈的清冷香氣,像極了南城夜空的雲絮,不需要什麼風,自己就會散。


  良久過後,杜若予鬆開她,身後病床上衛懷信翻了個身,她回頭去看,見他沒醒,就又來看衛懷瑾。


  可窗帘后已經沒了衛懷瑾。


  她說再見,就真的再見了,一如她過往的不請自來。


  杜若予低頭,就著窗外的朦朧月色看自己手心的紋路。


  過去她有一整個別人無法插足的世界,那世界就像愛麗絲的奇境,裡頭有衛懷瑾,她最好的朋友。可如今,她要回到現實世界里了。


  這兒還有衛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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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是座颱風城市,這個夏天前前後後風起雲湧,等到最新一輪颱風過境,市政迅速搶修了街道,一切便又恢復如初。


  沒了衛懷瑾,杜若予的住院生活實在無聊,無聊到只要有人走有人來,都能叫她羨慕一陣,欷歔一陣,新奇一陣。


  比如前幾天住院部收治了個雙向情感障礙的男孩子,平時看著挺正常,因為一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突然就抑鬱開,或者間歇性狂躁發作,和男護工拉扯個十來回都是常態,可等他安靜下來又為自己的言行感到抱歉,重新一輪抑鬱,周而復始,只得尋求住院治療。


  這男孩剛來醫院第二天就看上了漂亮的杜若予,難得振作精神想主動追求,結果傍晚就見著衛懷信,相形見絀,嚴重自卑了一通,導致當晚病情發作,又扯壞了男護工的一件工作服。


  還有兒老科時常被推過來三缺一鬥地主的一位八十八歲老太太,前不久據說併發症到晚期,已經被家屬接回家臨終關懷,隨時準備辦理後事。這老太太過去總把杜若予誤會為唱戲的小生,見面就喊來一段,還把攢的私房錢往杜若予手裡塞,儼然是要捧角。


  此外,醫院來了位新的清潔工,三十五歲上下,面容和藹為人親切,大家都喊她陳姐。


  陳姐就像過去每一任醫院工作人員,尤其喜歡安靜整潔守秩序的杜若予,每天打掃她的病房時,都會逗留會兒,問問她的情況,偶爾還會給她帶點自家小孩的零食,說些甜食有助身心健康之類的話。杜若予對那些色彩絢麗的零食沒什麼食慾,放多了后,等方未艾過來探望自己,就全拿出來招待他。


  有次荊鳴來看杜若予,問她這樣的生活會不會枯燥乏味。


  杜若予想了挺久,才說,平淡是福。


  杜若予每天中午都和李嘟嘟一起在醫院食堂吃午飯,方未艾只要一閑暇就會過來,杜若予自認情商不低,可有時看著他們倆,就是弄不明白這二位如今究竟是何關係。


  關於這個問題,每次她一問李嘟嘟,李嘟嘟就岔開話題,她也識趣,別人不主動談的話題絕不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又想問方未艾,可方未艾獃頭愣腦的決不比自己聰明多少。


  這一日吃午飯,李嘟嘟被主任緊急叫走,恰巧方未艾也在,杜若予便把握機會,「等會兒和我一起去院子里轉轉。」


  方未艾問:「幹什麼?」


  杜若予隨口道:「晒晒太陽,補充維生素D。」


  話一出口,她立即想起,這話是衛懷瑾曾經說過的。


  不免惻然。


  他們倆收拾了餐盤往外走,慢悠悠逛去醫院的小庭院。說是庭院,無非兩三株樹和一座圓形的大花壇——正是小景當日差點撞死自己的那座。


  杜若予問:「你和李嘟嘟到底怎麼回事?有戲沒戲?沒戲你別老打我的旗號來騷擾我的主治醫生。」


  方未艾從花壇里揪走一根野草,捻在手心裡摳摳繞繞,「那可以的話,我也想結束三十年光棍生涯,不做天涯浪子啊。」


  杜若予呸了一聲,「那她什麼態度?」


  「不知道啊,」方未艾全臉茫然,「我還想叫你幫我打探一下她的口風呢!我去,她一個做醫生的,怎麼口風比我們人民警察還緊啊。」


  杜若予嘆氣,坐到花壇邊沿翻開花草,找了根小木棍往裡東戳戳西撩撩。


  方未艾好奇問:「你在幹嘛啊?」


  「我看能不能挖出一條蚯蚓,給你的榆木腦袋鬆鬆土。」杜若予冷哼。


  方未艾癟嘴,「你就別埋汰我了。」


  杜若予嘆口氣,手下的動作沒有停。


  方未艾戳她肩膀,「幹嘛啊,真要找蚯蚓?」


  「逗你玩呢。」杜若予說,「我本來就想找些小蟲子的屍體。」


  「啊?」方未艾不解,「找來幹什麼?」


  「我要以身試法。」


  「試什麼法?」方未艾問完就醒悟,「你要試驗自己會不會再出現幻覺嗎?」


  杜若予重重點頭。


  方未艾立即來了興緻,也蹲到花壇旁,俯身往夏末的花草里翻翻找找。前晚下過一場雨,土壤濕潤,竟然真叫他迅速找到一條肥碩的蚯蚓。


  他興高采烈把杜若予喚來,「杜杜,這兒真有條蚯蚓!」


  杜若予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俯身用手指戳了戳,「是活的啊。」


  方未艾瞪大眼,「總不能叫我故意把它弄死了再給你吧?那就真成以身試法了,還是刑法。」


  杜若予也不想無謂殺生,兩個人兵分兩路,各自又找起「屍體」來。


  找著找著,方未艾的手機響了,是肖隊找他出任務。


  方未艾和杜若予告別,迅速跑了。


  杜若予獨自面對那條扭動的蚯蚓,尋思著還是放生的好。


  「杜小姐?」大樓側門,陳姐推著清潔車走出來,見到杜若予,笑道:「真是你啊?你在找什麼?是掉了什麼東西嗎?我幫你找找?」


  「不是,沒掉東西。」杜若予尷尬地笑,「我就是……無聊!閑得慌,哈哈。」


  「無聊就去休閑室玩嘛!再晚點,你男朋友就該來看你了,你就不會無聊了。」陳姐將車靠在人行道側邊,「你想找什麼?我幫你找吧。」


  杜若予有些難以啟齒,「……就……小蟲子,看有沒有死掉的小蟲子……」


  「死掉的小蟲子?你要那東西幹什麼?」陳姐奇怪歸奇怪,仍然熱心道,「蟑螂可以嗎?我剛剛掃到幾隻死蟑螂。」


  「呃……」杜若予敬謝不敏,「算了,我還是回樓上吧。」


  「那行。」陳姐回到自己的清潔車旁,就要推車離開,可她走出沒幾步,忽然哎喲一聲,捂著后腰就趴在扶手上,像是疼得起不來。


  杜若予忙趕過去,「怎麼了?」


  「腰……腰疼……」陳姐的表情因為疼痛而扭曲,嘶嘶抽著涼氣,「我這腰,有點骨質突出……哎喲我的天,可疼死我了!」


  杜若予扶著她,「我扶你回樓里坐坐?」


  陳姐擺手,「不行不行,我得把車子還回去,檢查的時間快到了,耽誤的話,要扣錢的。」


  杜若予忙道:「你要把車推去哪裡?我幫你。」


  「那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關係。」


  「那……麻煩杜小姐往前直走,去行政樓後門的保潔倉庫。」陳姐捂著后腰,跟在杜若予身後慢慢地走。


  杜若予推著不小的清潔車,心說醫院的清潔工也是不容易。她順著小庭院的人行道拐了兩個彎,陳姐在後頭指點,兩人進入建築物之間的夾縫,推開一扇黑漆漆的樓道門,迎面就是一股潮霉味。


  「這裡的味道可真……」杜若予捂著鼻子就要回頭,餘光卻瞥見陳姐忽然從角落拎起一根鋼管,高高舉起。


  危險的預感叫她全身汗毛倒立,但她來不及出聲,陳姐的鋼管已經敲在她腦袋上,天旋地轉間,她整個人栽在清潔車上,無力地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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