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

  天津港。


  早上八點,漲潮時間剛過。海風腥咸隨著海浪向岸上的人群撲來。


  由天津港駛向美國的客輪轟鳴著,催促著人們登船。


  岸上人聲鼎沸,人流攢動。告別的叮嚀囑咐、依依不捨的淚水喝著船員的叫嚷,小販的叫賣聲,一片混亂。


  凌言就混在人群中與蘇之穎依依惜別。


  不消多說,兩人也都知道,真的是從此一別,就不知何時再見。


  蘇之穎一直在凌言的懷裡嚶嚶低泣。


  凌言抱著懷中的戀人,也已經紅了眼圈,強忍著淚水沒有落下。


  四五年的相戀,彼此都有著最溫暖最甜美的記憶。他們曾經毫無懷疑的認為,一定會一生相伴。可從此後的人生,也許真的就是沒有彼此的人生了。


  「對不起,對不起……」蘇之穎低聲喃喃。


  凌言伸手擦乾了蘇之穎臉上的淚水:「別哭了,你眼睛還腫著,不許再苦了……這風太大,再哭的話,臉都要花了。」


  凌言努力的調解情緒:

  「你也不用道歉,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麼。記得,要好好的過,一定要生活的好好的!」凌言重重的說。


  看著蘇之穎挽著父親的手臂,卻又一步一回頭的上船,凌言終於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眼前是洶湧的人群,可是,他見到的是當年到哈佛菁菁校園裡,那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女孩子。


  回程的車由蘇卓然全程開車,凌言良久都默默無語。


  「穎穎錯過了你,真是遺憾。」


  蘇卓然感嘆。


  「希望她會遇到全心全意待她,對她更好,比我要好的人。」凌言道,說的認認真真。「我不能陪她去美國,是我的遺憾,我希望她不要遺憾……」


  一語說罷,凌言的眼中淚水湧出。


  蘇卓然嘆息,拍了拍凌言,默然無語。


  如果他喜歡的女孩子想去哪裡,自己應該是會天涯海角的相隨吧。蘇卓然這想。


  凌言回到家中已經是近中午了。心緒煩躁,雖然是天還蒙蒙亮時候就沒有吃飯啟程去了天津,然而,及至中午,他也絲毫沒有餓意。是以,雖然蘇卓然熱情的邀請他一道吃午飯,他也是拒絕了。


  劉全開門,一看是凌言,猶如見到救星。「二爺,你去勸勸大爺和三爺……」


  覺得不妙,凌言往裡走,一進院子就被院中的情形嚇到了。


  凌寒被捆綁著雙手,吊在院中的槐樹的枝丫上。說是吊著,凌寒的腳也將將的能夠著地,是努力的踮起腳尖才能夠著地。他的身下,是順著褲子流下來的殷殷的血。凌寒勉力的站著,身子顫悠悠的有些發抖。他時不時的抬頭,調整著身體,明明是已經站立不穩,可是稍稍一動,就趕緊立直了身子,看起來格外的痛苦。


  「凌寒!」凌言大驚,三步並兩步的跑了過來。


  凌寒已經是面色慘白,眼中都是淚水,神色中早已經沒有了平日的傲氣,滿是委屈:「二哥,救我……」


  凌寒喃喃道,似乎力氣都已經不多,聲音也格外的低。


  從軍部回家,凌寒就被大哥吩咐明俊吊在這裡。大哥冷眼看著明俊綁了他,告訴他,若是不說清楚到底是誰泄密,他要保護的人是誰,就不會放他下來。


  凌寒被吊在這裡不幾分鐘就撐不住了。他剛剛挨了軍棍本就站不穩當,何況這樣被吊著又只能奮力的踮腳,稍微一個不留意,腿一軟,胳膊就鑽心的疼。只是站著,腿都疼得發抖,何況還是踮腳站著。


  他求著大哥放他下來,哭著說他撐不住了,稍微一點的站不穩,被吊著的胳膊就太疼了,他的胳膊要殘廢了,大哥冷冷的說著,要是他這樣沒有做子弟的本分,他心中便沒有這個弟弟,廢了又如何。


  凌寒開始狡辯說他不知情,之後又隨意想著借口理由讓大哥放他下來,然而,大哥一眼看穿他的狡辯,根本不理會。


  明俊與明傑連著去求凌晨,然而,凌晨卻也不鬆口。


  大哥不管他,凌寒只能努力的撐著,他試了好幾次想解開手上的繩索,可是徒勞無功,只得忍痛踮著腳尖將將的站著,以免手臂受傷。


  聽到凌寒的求救,凌言想都沒想,三下兩下解開繩索。


  凌寒已經站不住了,身子一歪就要倒在地上。凌言一把把凌寒的抱住,讓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凌寒,你還好吧?」


  凌寒良久才緩過來,艱難的點點頭:「我撐得住……」


  看著凌寒蒼白的臉色,有氣無力的虛弱的樣子,凌言心疼的不行:「我背你進屋。」


  「你扶我走就行……」凌寒咬牙道。


  兩個人正說著話,明傑出來了,怯怯的看看凌言:「二哥,大哥不讓放凌寒的,我……」


  「行了,沒事兒,跟我一起扶凌寒進去。」凌言道。


  凌言自然明白明傑忌憚凌晨的威嚴,不敢放凌寒。可是看著凌寒半神血衣虛弱的樣子,凌言已經顧不得大哥怎麼看怎麼想了。


  院子里的動靜,驚擾到了書房裡的凌晨,隔著窗戶,他看了一眼,一聲嘆息,卻沒有多說。


  對日秘密借款的影響愈演愈烈,國內外輿論對杜祥和政府很不利。雖然邵沛之通過報紙一再解釋政府運轉困難,解釋借款條件並不苛責,然而,卻沒有什麼效果。輿論仍舊洶湧,抗議示威甚至保衛了政府駐地。在輿論壓力以及國民議會的質詢下,邵沛之辭職。然而,事情到底沒有結束,邵沛之被議員指責貪污,又被司法部追查。作為邵沛之親信的經濟司司長,凌言也被暫停了工作。辭職不予批複,然而,工作又不能繼續,暫由副職代理。凌言也只能賦閑在家,等待調查結果。


  邵沛之的辭職還遠不足以讓政府面對的危機平穩度過。總理辭職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出於對局勢的考慮,凌晨決定立即返回揚城。按照凌晨的吩咐,凌寒隨機向軍部請假,以身體原因請假休息兩周,隨凌晨返回揚城。


  火車碾壓著鐵軌轟鳴,輾轉一夜,又回到了熟悉的故鄉。


  雖然北平混沌,但是江南的揚城還是一派平靜祥和,並沒有收到多少的影響。


  凌晨回揚城之後,即回了軍中穩定人心,留了凌言與凌寒在家閑坐。


  凌寒的傷很嚴重,火車上也是一路趴在卧鋪車廂,回家就爬床上,沒有食慾,也沒有精神,整個人都懨懨的。


  凌言雖然也氣凌寒沒來由的固執和不坦白,但是更心疼他的傷痛,好言相勸著他吃些麵包牛奶。


  「二哥,我真沒胃口,吃不下,一路晃晃蕩盪的,我又睡不著,我現在還頭暈,我睡一會兒吧……」


  凌寒央求著。


  凌言最是像個慈愛的哥哥,而只有在凌言面前,凌寒才最像個弟弟。


  「你昨天晚上都沒有吃飯,到現在就喝了幾口水,肯定不行。」


  凌言道。


  看凌言堅持,凌寒伸手從凌言端著的托盤裡拿了麵包咬了幾口,就端著牛奶喝下。這樣,凌言的臉色才溫和些。


  凌寒抬眼看了看凌言:「你看我就跟看個小孩子一樣……我沒事兒了啊,你不用看著我。」


  「我要是看得住你倒還好了……」凌言冷哼了一句。「剛剛大姐打電話過來,讓我們去上海住一段時間,你去不去?」


  「去!」凌寒想都沒有想,脆生生的應著。


  凌言哦了一聲:「怎麼這麼爽快?」


  「不要在大哥眼前晃悠,免得他看我不順眼。別說是上海,海上都行……」凌寒嘟囔著。


  「你就不能老實些,別說是大哥,我……」凌言氣哼哼的說,看著凌寒把頭埋在枕頭裡,又不忍再說下去了。「你好好養身體,身體好些我們去上海。大哥怎麼樣,您心裡是有數的……眼下北平局勢不好,大哥壓力也大些,心裡不痛快,你去上海散散心也好。」


  「二哥,我心裡是敬重敬畏大哥的,可我從來沒有像大哥罵我那樣……吃裡扒外……我有我的迫不得已,但是,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會維護沐家的。你相信我……」


  凌寒突然說道,說到你相信我的話,話音弱弱的,有幾分戚哀,有幾分可憐。


  凌寒從來都是驕傲凌厲的個性,就算是被誤會被責罰都是咬著牙沉默著,不解釋更不會訴苦抱怨。他的信念向來都是你信便信,我做了是我做了,我沒有做就是沒有做,連解釋都懶得解釋,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哀求著,聽得凌言心裡也苦澀的。


  凌言點點頭:「我當然信你。可是,你也不能太任性。我信你心清白朗朗可對日月,可是,你有那麼多不能對人言,自然很難讓許遠征和大哥不生疑……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顧慮,對大哥也好最章雲清也好,你都是赤子之心,然而局勢如此,不是你想周全就周全的了的。這形勢逼著你取捨,不然的話,雖然是左右為難,疲於應對,可是,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你想明白了才好……」


  凌言分析著,說的入情入理。


  凌寒一聲長嘆,陷入長久的沉默。他把頭埋在了枕頭裡,不再多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