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

  凌晨設宴在酒樓接待雲清,凌言與凌寒作陪,半是家宴。


  意清被凌寒「安置」在了軍營,著人看守。因著今日雲清會來,是以,下午讓他洗澡理髮換了西服。落魄幾日,再一番收拾,倒是也依舊的翩翩英姿,只是,他一直是膽怯恐懼著,步子和神態都不自然。


  因著意清一見到雲清,就跪在地上。


  雲清扶他起來:「先吃飯吧,你也受了苦受了教訓。」


  雲清從來的中正溫和,並不見怒火。


  席上,凌晨與雲清客客氣氣,雖然是言笑晏晏,賓主盡歡的模樣,但是,也多是官場套路語氣。雲清代意清表示著誠懇的抱歉,凌晨也只笑笑說,揚城並沒有什麼損失,倒是章家應該嚴加約束子弟,免得自己子弟會傷及自身。


  凌晨說著這話,說著意清,又看凌寒,直看得凌寒發冷。


  雲清談及在北平委派凌寒任務的事情,再三的道歉,凌晨卻是不冷不熱的擋回去,只說雲清無論是為了東北的安全考慮,還是覺得凌寒是朋友,所以讓他辦事兒,這都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錯的只是凌寒不識得分寸,不懂規矩。凌寒被訓得只能點頭稱是。


  一餐飯,凌晨招待周到熱情,雲清說的誠摯懇切,兩人各有重點,雖然並沒有不悅,卻是沒有坦蕩相交,都入了歧途。此番,雲清所獲得倒是只是帶回了意清。


  及至分別,凌晨安排凌寒去送雲清,凌寒揣度著大哥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該推掉,卻被大哥一聲「還不去?」給催促恐嚇出了門。


  車上,邵陽開車。意清做副駕駛,雲清和凌寒坐在了後座。


  雲清上車直接的斜靠的坐在了座位上,凌寒也放鬆的坐著。一餐飯吃的大家精疲力盡。


  「沒有想到,我這番解釋反倒給你找了很多挨罵的由頭,你大哥,真是平日貴人不多言,但是言出驚人……」


  雲清無奈的嘆氣。


  凌寒無奈的哼了一聲:「我大哥素來的如此,我習慣他了。雲清哥不要介意就好……」


  凌晨鮮少幽默,也不慣虛以委蛇,他說話辦事都是端方規矩的,有著不同於年齡的深沉穩重。


  「意清,你謝沐家和凌寒的心意最好是真誠的,如果你繼續的陷下去,估計大哥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你的骨頭去。」


  雲清道。


  雲清和凌寒坐在後面,看不到意清的臉色,但是,看著他突然一抖的身子,知道是他恐懼的。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我真是被騙了,越陷越深……」意清的聲音很低。


  「腦子不清楚被騙了,然後愈陷愈深,是又蠢笨還又膽大妄為……父親是痛恨鴉片你是知道,家裡誰都不許沾大煙,你居然還敢伴著藍幫販煙膏子。這些人,和這些事兒都不是你該沾邊的!」


  雲清教訓著意清。


  「大哥,我沒抽大煙……」意清慌忙的解釋。


  這點,凌寒也能夠證明。在關起意清的幾天中,沒有發現意清的煙癮。


  雲清點點頭。


  「大哥,大哥,我跟您回奉天,爹爹要是知道了,會打死我的……大哥,您會幫我的吧。」意清瑟縮著說,聲音里都是恐懼。


  章林峰土匪出身,教子也是從來耐心不多。違背了他的意願,動不動的拳打腳踢是常事兒。這次意清犯了這麼大錯,也不知道會面臨怎麼樣的懲罰,心裡都是恐懼。


  雲清嘆氣:「爹要是知道了是會很生氣,不過,你也沒有錯太遠。意清,你先別回奉天了,我安排你去香港大學讀書吧,我幫你聯繫了大學,你先讀書,也躲一陣兒。等我告訴了父親。時間也過去久了,等到過年時候你回奉天,父親想著家裡團圓也不會怎麼樣你。」


  意清很是驚訝:「大哥安排我去香港?」


  「怎麼了,你不想去嗎?我也是保護你考慮。經紀上你不用擔心……你要是想回奉天我肯定會幫你求情的,父親不會真的傷了你。」雲清道,緩緩的道來,語氣很是和善。


  及至現在,他也依舊是平等的跟弟弟對話。


  「我願意去,我想去,謝謝大哥!」


  意清回望著,眼中帶著淚珠兒。又是一連串的「謝謝大哥……」的聲音。


  凌寒望著雲清,雲清似乎也有感受,轉頭問:「怎麼了?」


  「沒事兒,你真是兄友弟恭啊!意清,你大哥為你是盡心竭力了,你要是再走錯了,估計沒有人把你救回來。」


  凌寒道。


  意清連連的點頭。


  凌寒送雲清到酒店,兩個人又多坐了一會兒,免不得回味過去,感嘆著半年時間裡風起雲湧的經歷。


  「要知道要了你去秦皇島兩年,會讓你大哥會這麼顧忌你,我就不要你過去了。你受的,都是代我!」雲清耿耿於懷。


  凌寒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受都受了,你再說後悔,我該記恨你了啊!」凌寒過來,鬧著玩一般的從雲清身後用力捶了雲清的肩膀。不是上下級,就如兄弟般的自然坦蕩。


  雲清也笑笑。


  「雲清哥對人寬和,信任下屬這是好事兒。但是慈不掌兵,在軍中一味的寬和並不好。」凌寒坦率的說道。


  雲清點頭。這個問題他是意識到的。之前凌寒在軍中素來的嚴厲,是以,他以溫和形象倒是頗能中和,然而,凌寒不在,秦皇島就有軍紀渙散的跡象。雲清非是冷厲的人,也缺少凌寒拿著精力充沛、幹練利落的軍人風範,是以有時候心有餘又力不足。


  「你看華衡芳怎麼樣?之前剿匪的時候,你們也協作過的。他現在幫我代管秦皇島軍。」雲清問道。「在我初入軍營去秦皇島之前,我跟華師長干過。他思想先進,雷厲風行,對於新軍的規劃和戰爭思想都很先進……」


  凌寒沉思,點點頭,略微斟酌,又道:「華師長有謀略亦有策略,他在日本軍校畢業的,軍事思想很先進,作風也很正,身先士卒,有很高的威望。之前我們入山剿匪,我也頗多得到他的教導。只是……」


  凌寒有些猶豫。


  雲清看著他,並不催促。


  「華師長與曾志光師長不和,一直是競爭對手。現在曾師長在奉天手握重兵,華師長又在秦皇島帶兵,怕更是會加劇分裂競爭。利劍在手,雲清哥要懂得把控,而別被利劍傷了手!」


  凌寒諄諄言語。


  「他們倆背景相同,都是日本陸軍軍校畢業的,各有自己的思想謀略,各有一幫的同學勢力,也是文人相輕。這是他們的私事兒,他們對東北軍還是忠心的。老帥一直說,其實制衡也不錯,我倒是也相信的。」雲清對凌寒的話,並不是很在意。


  雲清素來是信任一個人就全部的信任。對凌寒如是,對目前的華衡芳亦如是。


  凌寒隱約覺得不安,但是又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佐證,而且自己已經是置身事外,若是信口開河,是絕對不好的,因此,他也沒有再說。


  及至後來,因為華衡芳,幾乎毀了雲清。凌寒每每思及,都覺得萬分的後悔,如果自己還在秦皇島,一定不會有那樣的慘狀。


  燈火輝煌,凌寒與雲清又閑聊了些事情,時間不早,凌寒只得道別。


  意清的事情很快辦妥,凌寒與邵陽及侍從趕往了上海,送了意清上船,雲清上海坐火車返北平,凌寒回才揚城。


  冬月,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起來。月底,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落到了揚城,田地澄靜。


  凌豪學校結束了期末考,開始了寒假假期。小鳳的傷也養好了,養傷的時間裡,不能動又天天大補,小鳳臉圓潤了一些,氣色也很好。


  一家人團聚,凌華就想著趕快把凌晨與小鳳的事情定下來。凌晨不喜歡繁縟禮節,說不辦婚禮了,就宴請一下族人就好。


  六年前,沐家的族人散落四方,但是,後來也陸續遷移回來了。自凌晨祖輩沐家就在揚城為官,是以家族還是頗為龐大的,五服以內的人有上百人。宴會要在老宅舉行,那裡已經有兩年不住人了,還需要打掃。這些雜事,就全部落到了凌言的手上,凌豪也被凌言拉來做壯丁。


  凌豪對凌晨與小鳳的婚事尤其是不能接受,不過,他的意見也不被參考。凌豪的女友季雅和被凌華邀請過來,說是陪凌華住些日子,也住在了沐家。倒是季雅和安撫著凌豪,凌豪才不再對大哥的婚事橫加指責。


  凌寒自軍中回來,也會趕到老宅,一起指揮著族中年輕的子弟和傭人們,掛起紅緞,擺好了桌椅。


  沒有舉辦典禮,但是還是免不了一些繁文縟節。


  雖然凌晨是族長,但是,還有叔輩的老人,幾位叔公都前後祝賀講話,凌晨只得遵循著舊禮鞠躬致謝。又作為族長,跟族中人訓話。


  宴會結束,收拾罷,兄弟幾個回到沐公館,都先後癱倒在沙發上,累的一動不想動。


  倒是凌晨小鳳回來的早,已經換了便服,看他們回來,便倒了幾杯茶水遞給他們。


  「我自己來,大哥呢……」凌言連忙站起來接過水。


  對於這位新嫂子的身份,無論是小鳳還是他們都還沒有完全適應。


  「他去書房了……」小鳳道,依舊的平和。


  凌豪瞪大眼睛看著小鳳,也不知道說啥好。


  小鳳原是化了妝,回來又都洗掉了,依舊是脂粉不施,依舊是家常的衣服,暗紅色的棉襖和灰色長裙——這些衣服還是凌華在前些日子,特意拉著小鳳去多裁了幾身衣服。衣服的顏色和樣式是凌華選的,都是暗綠色、暗紫色顏色古樸樣子的衣服。凌華說是因為小鳳小,這樣的衣服襯得人成熟。小鳳學畫,比一般人對色彩搭配是有些天分的,畢竟也是年輕女孩子,不覺得這料子多好看,樣式比起洋裝來還是老舊了一些,但是,她又覺得凌華說的在理,是以,皆是按照凌華說的做的。


  「敢情這結婚是給人看的啊……我們累的都散架了,這也沒啥婚禮的氣氛啊……」


  凌豪道,一臉的不滿,肆意的躺在長沙上,搖搖酸疼的胳膊,卻不小心打在了坐在旁邊的凌寒身上。


  凌寒一把把他拽起來:「你給我坐好!」


  「這不是嘛,婚禮是給別人看的,日子是自己過的。小爺說的在理兒呢……」羅嫂道。


  羅嫂今天穿著大花色的棉襖,很是喜慶。


  小鳳早年就沒了父母,七八歲就到沐家跟著羅嫂過,雖然是叫著姑姑,也實則同母親一樣,今天她是一直高興激動著。


  羅嫂本也是苦命的人,家裡窮她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到沐家做傭人,雖說過幾年嫁了人,可剛生了孩子不久丈夫就沒了。為了生計,她把孩子放在家裡,又回到沐家。這一干,都三十多年了。雖然是有兒子有孫子,也走動的少,算不得親。倒是沐家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她看著長大的,自然是喜歡的不行。


  正說著,凌晨也走了下來。


  「大爺,菜做好了,鍋里熬了牛奶冬瓜湯一會兒就熟了,晚上我們吃的清淡點吧。要現在開飯嗎?」


  羅嫂問道,仍舊是喜笑顏開。


  因為只是宴請了沐家的族人,所以羅嫂就沒有跟去老宅,按著點,在家裡準備晚飯。


  凌晨扶著羅嫂坐在沙發上,羅嫂有些詫異:「大爺,這是怎麼的?」


  「羅嫂,您坐。叫您這麼多年,我也不改口了,可是,自我們小時候您就照看我們,我們是把您當長輩看的。今天我娶了小鳳,您是小鳳的姑媽,也就是我的長輩,今天我跟小鳳給您磕個頭,謝謝您的照看。您自管把這裡當做您的家就行,我們晚輩給您養老!」


  凌晨這話說的動情,羅嫂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大爺,您這是怎麼說的,這怎麼使得……」羅嫂抹著眼淚,再說不出話。


  凌晨帶著小鳳俯身跪地,規規矩矩的給羅嫂磕了三個頭。


  羅嫂慌慌張張的拉起凌晨,又拉著小鳳:「我這輩子,就是看著你們這些孩子長大的。丫頭,大爺小時候過的不容易,以後你得好好的伺候大爺……」


  小鳳連連點頭,她看凌晨的目光,自始至終是敬畏與仰望。


  羅嫂已經把凌晨的少年舊事給她說過了太多遍了。這個英偉如山的男人,讓他覺得萬分的安全可靠的英雄,是她一生的敬仰。


  凌華與季雅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也站在客廳。凌華上前抱了抱小鳳:「好妹子,姐姐拜託你了……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一句話,說的小鳳瞬間臉紅了,低著頭再不看人。


  季雅和把手裡的棉花糖遞給了坐在沙發上望天的凌豪,凌豪不由得大喜,開心的舔著一口。


  「你可是懂我!」


  凌豪看著眼前的女友,季雅和穿著一身藕荷色的領口有著蕾絲花邊洋裝上衣,深紫色的長裙,米色的短靴,外頭套著灰色的大衣。洋氣的捲髮垂在耳側,嘴角是甜甜的淺笑,大眼睛清澈閃爍著。


  「其實,大哥是個很好的人!」季雅和低低的說道。


  凌豪連連點頭,這個評語他也是認可的,只是他不認可這樣的婚姻罷了。不過,季雅和的意思,他也沒有太明白。


  凌豪殷勤的幫季雅和脫下大衣掛在了衣架上,卻不妨不小心碰到了棉花糖,沾了很多糖,直氣得季雅和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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