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歲崢嶸

  直系元老張安平任總統,杜祥和再度組閣並出任總理兼陸軍總長,許遠征出任總理府秘書長兼陸軍次長,各路討逆軍皆論功欣賞。沐凌晨授陸軍上將軍銜,任揚城督軍,並且接管了陳著的滁州等地,是實際獲益最大的人之一;凌寒再度被認命為南苑航空隊隊長,中校軍銜。


  凌寒到航空隊履職,儘管,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履職只是形式上的,幾日之後,又會有另外的調令,調他回揚城軍任團長。


  航空隊的校場之上,凌寒按照軍部的名單,念了對孟雲威、朱天依軍銜晉陞的通報,表揚了大家在討伐復辟軍中的功績。


  看著凌寒以隊長的身份英武的站在校場的觀禮台上,航空隊的士兵掌聲熱烈,很是激動。


  凌寒再度強調了軍事訓練的重要性,表示軍部已經通過了他的申請,會給航空隊增加軍費並且於近日下發,大家要儘快的恢復日常飛行實戰訓練,掌握飛行技能。此外,凌寒更是諄諄教導:


  「僅半年的時間,北平城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府院之爭引發了政局的變動,派系之爭如火如荼。我們每一個人都幾乎深陷其中。我知道大家也來自不同的軍中,那是我們的出身,很難避免不牽涉其中,可能也會影響我們的發展。這半年的風波,我個人也深有體會。但是,我今天想特意向大家強調的是,大家更應該記得,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民國的空軍一員。我們在這個校場上不止一次唱起過《卿雲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也不是某一派系的天下。我希望大家記得在南苑受訓的日子,記得我們是袍澤兄弟,他日真是高空相見,大家還記得的是國際航空的避碰規則。我們今日在南苑訓練,是為了保家衛國,為了民眾的安全福祉!」


  凌寒的發言擲地有聲,響徹校場,贏得掌聲連連。


  凌寒在校場訓話之後,又跟馮志華與孟雲威等人在會議室開會,聽他們講了對日後的工作安排等,最後,鄭重告訴他們,日後的南苑航空隊還是有賴他們。


  「不只是有賴我們,還是在沐隊的帶領下啊。」馮志華道。


  沐凌寒搖了搖頭:「沒有外人,跟你們實話實說也沒有什麼緊要的。這到南苑航空隊的任命書只是復原職的意思,我還有一份調令是回揚城的,也就三幾日我就調回揚城了。」


  一句話說的幾個人都有些悶悶不樂,不過,大家還是對凌寒表示理解。


  凌晨公事辦完,不日啟程。許遠征特地來沐府做客,兼做送行。


  適逢大雪,紅泥火爐,幾個人圍桌而坐,沒了拘束,反倒是多些愜意。


  許遠征詩興大發,揮毫潑墨。


  「鏡里分明又少年,且當圖畫上凌煙。綺懷銷歇留吟癖,壯歲崢嶸落酒邊。自昔處囊成脫穎,為誰盈鑷感華顛。封侯骨相知何似,老大頭顱重惘然。」


  許遠征的字不是龍飛鳳舞更不是不通文墨的將軍的隨意揮寫。而是很端正雅氣。縱使是雪夜微醺,胸中萬點豪情,落筆的字仍舊端正,蒼勁有力。然而,詩中有雅意,那風流自賞的氣質躍然紙上。


  許遠征蓋上印章,頗為自得的一嘆。


  「當年遠征兄在揚城,憑著這文采斐然,得我父親和先生讚譽無數……」


  凌晨一邊收下許遠征送的詩,一邊道。「綺懷銷歇留吟癖,壯歲崢嶸落酒邊。我倒是真想壯歲崢嶸落酒邊……可這當年少年,都是得揚鞭躍馬,畫圖上凌煙!」


  凌晨感嘆著。


  許遠征哈哈一笑:

  「我落魄客棧的時候,最是羨慕你們這樣世家子弟,尤其還是你這樣世家嫡長子,那是骨子裡帶著高貴,註定是榮耀一生!所以,那會兒跟著先生住在你家,我看你還頗是不順眼……及至熟識了,才知道,這命中注定的榮耀,消受起來也不容易!你是如此,凌寒也是如此,凌寒,你明白嗎?」


  許遠征本是同凌晨說話,卻又問向在一旁侍立的凌寒。


  凌寒似是似非的應了一聲。


  「你生在沐家,受著富貴,那想著跟平常子弟的自由是不能的。這是命運里的事情,沒人問你願不願意,想不想……你多想也沒什麼用處。你不能去東北,你這一生得隨你大哥護著揚城,這是你的使命。做一個女人要忠貞,做一個男人要忠義,這是做人的底線,底線之上,有個可原諒的,但是,真是你再做出那些家族裡容不得的事情,我縱使是平日里看不得你大哥手狠,也不替你說話。」


  許遠征道,用手指著凌寒,兄長的口氣。


  凌寒皺眉,這事兒大哥都說不提了,他卻又再說起。凌寒低著頭,不說話。


  「你該謝謝你遠征大哥,要不是他一直替你說話,我是真想……」凌晨冷冷說道:「離家出走,你既然敢走,我就沒想讓你再進家門。」


  凌寒一凜,整個人怔住了。


  是因為幫許遠征辦成了幾件事情,所以,許遠征幫自己求情,大哥才放過自己一馬?

  凌寒猜測著,卻並沒有想到,這是許遠征與沐凌晨的一個賭約。


  許遠征迫使綠蘿離開了凌寒,凌晨就讓凌寒為許遠征做事兒,讓凌寒回沐家。許遠征和凌寒的共識里,綠蘿是留不得的。


  凌寒微微躬身,向許遠征拱拱手。


  「凌寒謝謝遠征大哥。」


  許遠征一笑,搖搖頭:「你別謝我,你應該謝謝你自己,你確實是個人才!功過相抵,你大哥不想給你晉陞軍銜升職是他的事兒,對你的才能我是認可的……其實,我是想讓你在航空隊的,我也是想著日後該好好發展空軍的,發展現代軍事。應該有能夠配合空軍作戰的地面部門,能夠制定完整的進攻防禦體系的空軍部隊……」


  「他這麼不服管教,我還是帶他在身邊放心些。」凌晨道。


  許遠征笑笑,沒有跟凌晨爭辯。


  凌寒有發展現代軍事的雄心,他甚至相信許遠征也有此雄心豪情,但是,許遠征更重要的是為杜總理經營的政治謀略,正如對凌寒最重要的是沐家與章家的派系偏見。他們的豪情受制於時代與現實,如今只能是想想作罷。


  一地雪白,照的夜都亮了許多,凌晨與凌寒親自送許遠征出門。


  臨行,許遠征拍著凌寒的肩膀:「深情鍾情都不是壞事兒。人生有一場刻骨的愛情也是值得,若是為一個女人毀了自己,那便是錯了!」


  凌寒咬著嘴唇,側過頭,沒有說話。


  「不識好歹」。凌晨罵他。


  「他聽到就好了,你也不必逼得他太狠……這璞玉需要打磨,但是,也別磨得太狠了,碎了,心疼的是你!」


  許遠征道,這話卻是對凌晨說的。


  凌晨點點頭。


  「總是聚時短別時久,再沒少年時候一起讀書的日子,就是這賞雪喝酒機會也不多……」許遠征嘆著。


  他難得如此的放鬆,縱情,對凌晨果真是依依惜別。


  凌晨也很感慨:「如今你是肩上千鈞擔,又是站在這洶湧北平的風口浪尖,沒得幾時的縱情肆意!你善自珍重」


  這話里,是凌晨作為朋友的諄諄囑託。


  許遠征哈哈一笑,揚手與凌晨握手:「美人顏色千絲髮,大將功名萬馬蹄。」


  凌晨報之一笑。


  凌寒看在眼裡,縱使平日里對許遠征諸多的不滿和腹誹,也頗是讚許他的豪氣。許遠征出身平民,十三歲中秀才的被譽為少年天才,然而,也曾落魄潦倒,及至遇到杜祥和慧眼識珠,他更是盡心竭力輔佐,才有當前風雲際遇。許遠征謀事或手段狠毒,詭計多端,但是為人卻從不見酸腐小氣,素來的器宇軒昂,高標偉岸,真也人中龍鳳。


  凌晨是君子端方,沉著自若,行事嚴謹的人。他不若許遠征的揮灑,但是,卻也是胸中有豪氣,從來的凜然正氣。是以,皖系一脈的利益聯繫之外,兩人也引為至交。


  若是大哥有許遠征的縱情隨意,許遠征有大哥的正氣就更好了,那麼,兩個長官都好相處些。凌寒胡亂想著。


  目送許遠征的車遠去,凌寒隨著凌晨回屋。


  凌晨卻沒有進屋,只是站在廊下,看著漫天的飛雪,久久不動。


  「大哥……」凌寒不解凌晨的意思,從客廳拿了大衣披在凌晨的身上。


  凌晨打量著凌寒,略略一笑:「你越發的懂事兒了。」


  凌寒沉思著,似是鼓起勇氣一樣,直視著凌晨,說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我記得小時候是大哥教我背的詩,大哥念一句,我念一句。大哥說,我們是兄弟,同仇敵愾……我知道,我瞞著大哥去讀軍校,大哥很生氣。大哥更生氣我回國去秦皇島奉軍入伍兩年多……這半年多時間,更是發生了太多的事兒,凌寒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兒,讓大哥生氣,失望……可是,大哥,凌寒對大哥的忠心從始至終都是摯誠如一的!凌寒,是心甘情願為大哥奔波,供大哥驅使的!」


  凌晨看著凌寒,又彷彿是看到了這半年的風風雨雨。


  揚城危難時候不顧生死馳援揚城的青年將領,才華橫溢雄姿英發的航空隊隊長,他曾智勇雙全斗黑幫,指揮若定劫軍火,駕機長空襲擊復辟軍,真的是沐家的驕傲。可是,也是這個弟弟,一心的維護著奉軍章雲清的利益,不惜違抗軍令,更因為一個聲名狼藉的舞女,鬧得滿城風雨,進退失據,甚至離家出走……


  人前,他從來都是沉著大氣,智慧冷靜,驕傲凌厲,指揮若定,是青年軍官中的翹楚;人後,他也曾被凌晨暴力的斥罵責打,一身血污,尊嚴掃地……


  而如今,凌寒就站在凌晨的身前,身姿挺拔,不卑不亢,不驚不懼,摯誠而坦蕩。


  這是他弟弟,沒有了外界給的榮光和污名,他只是沐家的子弟。


  凌晨心中也有些感動,他重重的點頭:


  「大哥知道你的心意!你是大哥的弟弟,大哥怎麼會不知道!之前,是大哥對你太嚴厲了,大哥也是希望你能夠走正路……你別怪大哥。」


  凌寒點頭:「凌寒明白,凌寒沒有怪過大哥的。」


  凌晨點點頭,頭按在凌寒的肩膀,手用力捏他的肩膀:


  「我的弟弟長大了!我們是兄弟!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興於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未來,大哥身邊還要有你,跟大哥一起,同仇敵愾!」


  凌寒應聲:「是。」聲音朗朗。


  凌晨按著凌寒的肩膀,復又看漫天落雪,長舒一口氣,更覺得神思清明,天地廣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