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碩鼠

  不出所料,東北軍謊報編製冒領軍餉達一萬三千多人;然而更讓凌寒觸目心驚的是,就算不是冒領軍餉的部分,領用軍餉與實發的軍餉差距也很大。按照平均比例計算,軍餉按照一人三百領用,實發到人平均一人不到一百,正常而言,自然是軍中消耗可佔三分之一,那麼還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也就是說,東北軍三分之二的軍餉都沒用到軍隊之中。


  這個數額,簡直難以置信。


  貪腐者一般不會竭澤而漁,而楊樂天是奉軍的總參謀長,他的做法很難理解。


  凌寒秘密跟蹤東北軍的軍需人員,意外的發現軍需貨物有自漢口運往河南的。既然是已經開始查,凌寒也便一不做二不休,跟隨軍需車輛至信陽,意外的發現,信陽有奉軍番號的部隊。然而,這個番號編製並不在雲清的掌控中。


  聽完凌寒的彙報,又核對了番號編製,雲清倒吸一口涼氣。


  三個混成旅,一萬三千多人的隊伍在穿著東北軍的軍服,打折東北軍的番號,領著東北的軍餉,卻不在東北軍的管轄。很顯然,是楊樂天私自訓練的部隊,而起目的不言而喻。


  就凌寒所觀察的這三個新編混成旅,武器先進,訓練有素,戰鬥力應該是很強的。


  「凌寒,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荊州吧,我明日啟程去漢口,若是有時間去荊州,我便去荊州探望你。」


  雲清道,強自鎮定著。幸虧是凌寒堅持他去探查這些消息,如果是冒然到漢口去質疑調查楊樂天,真是會發生什麼,也是未可知。


  「是。雲清哥你萬事小心。」凌寒叮囑了一句,才掛斷電話。


  凌寒自荊州至漢口,又從漢口至信陽,已經離開部隊有五六日了。這幾日,他都沒有跟在荊州的鄭文雄聯繫。


  他自出來就發現事態很不樂觀,是東北的雲清完全失控的局面。他必須得去調查清楚這些事情。


  時間耽擱的這麼久,又過了一個周末。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每周荊州的軍部都會與揚城聯繫的。若現在他還期望大哥不知情,是自欺欺人。不過,他只要不聯繫荊州,就有著掩耳盜鈴般的感覺,只當做是沒有任何顧慮的去做事兒,不做他想。


  凌寒的事情辦完,回程的車上,便是多了幾分的擔憂,恐懼。不過事情既然做了,他該承擔的責任自然會由他承擔,沒有什麼可怕的,也沒有什麼可躲避的。


  奉天。章林峰的議事大廳。


  雲清避退了左右,向章林峰彙報了楊樂天在漢口冒領軍餉,私自練軍的事情。


  章林峰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滿眼的不可置信,旋即,他又慢慢的眯起了眼睛,眼睛中都是凶光,如一道利劍一般。


  雲清知道,這是父親震怒的前兆。


  「楊樂天,混小子,他是不要命了!嘿嘿……跟我玩,你還太嫩了……」


  章林峰怒極了,卻又猙獰的嘿嘿一笑。


  「小子,你跟爹說的這個事兒,確實嗎?這可別是有錯了的,那搞不好就翻了大船了。」章林峰問道。


  雲清點點頭:「不會有錯的。楊樂天在信陽練新軍,是凌寒親眼所見。」


  雲清坦誠以告。


  儘管章林峰曾經對凌寒心存偏見,但是雲清知道,此刻,父親是能夠相信凌寒的報告的。


  果真,章林峰沒有質疑。他的心裡,大抵也是認可那個驕傲堅持的青年對雲清的忠誠和情誼的。


  章林峰手在桌子上敲著,沒有一貫的易怒,罵人,他面色極冷,眉頭緊皺著。


  「查一下這幾個師的底冊,什麼時候編製人員調整的,著人算算什麼時候他們開始大筆的冒領我們的銀錢,算算大抵冒領了多少……」


  「是。」雲清道。


  「年初,軍隊離開奉天,去往天津的時候,應該是楊樂天上報要求整頓編製的。因著正是一年之初,部隊增員最是常見,怕便也沒有誰徹查過吧。」


  章林峰長長的哦了一聲,冷冷的笑著:

  「查底冊,年初增員,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章林峰吩咐著,又是哼哼的一笑:「他不是要錢吧,他不是想反嗎?私練新軍啊,翅膀還沒硬就想飛,我要是不給他折斷了不讓他小瞧我了?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章林峰的頭上動這些心思……」


  章林峰的話里都是陰冷和狠意。


  議事大廳里及至深夜都燈火通明。


  章林峰不停的抽煙,喝濃茶,雲清揮手示意著侍從官把窗戶全部打開透風。夏夜的風不小,嘩啦啦吹得滿屋子的紙飛。章林峰手抬起來剛要拍桌子,看著雲清紅著眼圈伏案,便也甩了大煙沒有說話,只是揮手讓侍從把紙用鎮紙壓好了。


  幾個秘書向雲清報告著情況,雲清分門別類的匯總。


  及至忙完這些,鬧鐘已經敲了兩下。


  凌晨兩點了。


  雲清咬了一下食指的指節,微微的痛感讓他清醒。他方拿了給父親看。


  「從底冊里查到的看,應該是年後入關的幾個師上報增員的,時間從三月底直到五月初……審閱的是許遠征副司令,不過,轉交父親批示過的。」


  雲清道,拿著從底冊檔案中抽出來的批閱文件,給父親看。


  章林峰掃了一眼:「這些事兒都是日常公務,我便也沒有細看。看來,許遠征這一來東北就給我挖了坑啊……我還琢磨著,楊樂天在我這裡,我沒有虧待他,反而讓他步步高升,他就是貪錢,也沒有道理反水啊,看來,我給他請了個老師,讓他們狼狽為奸了!許遠征真是好樣的!」


  章林峰大口的喝著濃茶,呵呵的冷笑著。


  許遠征幫助奉軍劫運直系軍火,引誘陳著復辟的那幾仗實在是精彩。當時,杜祥和已經下野,許遠征他們困在天津,是勢力最弱的時候,然而,那種困境下,許遠征的謀略心智驚人,帶著皖系的虛弱勢力,借力打力,還能爆發那樣的能量,將競爭對手一一撕咬下野,著實讓章林峰佩服。


  章林峰看中了許遠征的能力和遠見,幾經籠絡,讓他到東北軍當了副司令。高官厚祿,更重要的是,給了他絕對的信任與權力。章林峰以為,他只要待許遠征比杜祥和更優厚,許遠征便會為了他盡心儘力。


  看來,他真的是養了一隻對別人忠心耿耿的老虎,放在自家地盤成了大患。


  重用許遠征,雲清原本就是有微詞的。他看不上許遠征的作風,也不認為許遠征真的為奉軍辦事兒。


  果不其然。


  不過現在父親認識到了這個問題,雲清就保持著沉默。


  「你小子,可以!」章林峰看著雲清,道。


  雲清也意識到父親的所知,父子默契,雲清淡淡的一笑:

  「多謝父親的教導。」


  「虛偽了啊……來,小子,咱們父子倆得琢磨琢磨怎麼整治整治他們。」


  章林峰道。


  雲清坐在父親對面的椅子上,伸手拿了侍從官遞來的茶水,沉吟著:

  「楊樂天作為部將,勾結外援、內樹黨羽,絕對不能夠姑息的。不過,楊將軍在東北多年,也曾兢兢業業,勵精圖治,他整頓風紀,勤加練兵,有不少的業績。兒子的意思是,他之前所做的,對的該肯定的要肯定,該堅持的要堅持,不能磨滅了他的功績。如今的話,他既然已經不忠心,犯了這麼大罪過,便也不能留在東北了,免了吧……」


  雲清道。


  雲清本來對楊樂天印象極好,他是父親身邊那些土匪將軍中為數不多的文人,又讀過軍校,思想比較先進,他曾經整頓軍紀,雷厲風行,一改奉軍土匪作風。相對於那些土匪將軍,雲清是很願意支持他的。然而,他今日的所做,已經註定父親饒不得他了。


  「他要反了爹,恐怕就是要滅了我們老章了,你說,我們只免了他就可以了?」


  章林峰問道。。


  「這方顯出來咱們的寬容優厚!」雲清立即介面。


  章林峰點點頭:


  「你小子從來就是寬容優厚的性子……我們倒是可以對楊樂天優厚一回,他為了東北做了不少的事兒。也讓底下的那些崽子們看看,咱們對章家出過力的人,是記著好的。許遠征,許遠征……去電,讓他給我滾到奉天來,不對,有要事兒相商!」


  章林峰謀划著。


  「父親打算扣押他?」雲清問道。


  章林峰哈哈一笑:「我不能殺他我還不能嚇唬嚇唬老杜啊……先叫他來扣了他,再看看老杜怎麼處置了。要是老杜著急了,我就給他老杜個面子;要是老杜真是不要他許遠征了,他也就得給我東北辦事兒了!」


  章林峰道,深謀遠慮。


  雲清點點頭。父親沒讀過幾本書,他的道義他的謀略都是來自於草莽,來自於他聽來街頭巷尾的評書故事,但是,父親用的活絡,用的深沉,雲清對父親很是敬服的。


  「雲清,這次替父親去漢口,還敢嗎?」章林峰望著雲清,似乎是有些猶豫,說的很慢。


  雲清點點頭:「父親,我明白。陣前勞軍,不便有變。」


  「楊樂天的家裡人都在奉天,他不敢有什麼舉動的。再說,他身邊的幾個師長,都跟了我小半輩子的。現在他們夥同著貪腐點錢是可能的,但是真是要鬧起來,你就放心使……聽你知道我的為人,只要有大義大節的,吃點貪點我不當回事兒。你多帶幾個精明強幹的人去……」


  章林峰分析著,目光深沉。


  草莽英雄有草莽英雄的道義,從大山裡打土匪出來,章林峰心裡有數。


  雲清應下。


  「看來,你那個小兄弟,沐凌寒還是本事挺高的。有腦子,也挺辦事兒,夠義氣。要不是他沐凌晨的兄弟,放在東北你怎麼使,都靠得住!」章林峰嘆了口氣。「沐凌晨在江南,四周都是惡狼瞪著眼睛望著他,誰稍微露怯就也偶強敵上去咬一口;誰稍微擴充實力,那左鄰右舍就聯合起來去捅一刀子,他不敢動也做不大,要不然也是一時豪傑……」


  時局如斯,大抵也是命運如斯吧。雲清笑笑,沒有多說。


  章林峰與章雲清徹夜辛勞謀划的時候,凌寒還在從信陽回荊州的途中。


  及至到荊州,已經是凌晨六點多鐘。


  練兵場中,將士們在晨操。將士們的呼喝聲震天,激揚著,很是朝氣澎湃。


  一夜未眠,凌寒撐著一身的疲憊,去軍部見鄭文雄。


  鄭文雄見到凌寒,一掌拍在凌寒的肩膀:


  「兄弟,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恨不得去漢口了。」


  凌寒疲憊的睜了睜眼睛:「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去時還跟您說了的,並沒事兒的。」


  「可你只說一兩日,現在這都五六日了,你無事兒,沐帥有事兒!」


  鄭文雄道。


  凌寒微微吐了一口氣:「我自然是知道違了他那裡的規矩,我去跟他說。」


  「若是你早回來兩日,沐帥也未必就知道了。前天下午,揚城的電話過來的。」


  鄭文雄道,略是歉意:「我雖將兵在外,但是沐帥從來的謹慎,這裡的情況,眼下他有不知道,回去也難保他不知道。若是平白的見疑於他,也是……你們到底是兄弟,你好生跟沐帥解釋,或可得他原諒。」


  鄭文雄並不把凌寒當做外人,徑直說了心裡的意思。


  兵是利刃,揚城又是發生過軍變吃過虧的,鄭文雄自然是知道,自己身邊,除了這個參謀,必然還是有他不知道身份的沐凌晨的人的。這個局勢,並不單是揚城如此,怕是哪裡都是這樣的。非是不信任,也非是猜忌,但是,交付的是身家性命,不管是哪個主帥,都是有防備的。


  要是讓鄭文雄冒著這樣的風險,為了凌寒去騙沐凌晨,那是天方夜譚。


  鄭文雄的意思,凌寒很是明白,也表示理解。


  「我自去跟沐帥請罪,您不必掛心此事的。咱們這裡沒什麼情況變故吧?」


  凌寒道,關切著軍務。


  鄭文雄搖頭:「南北都這麼不戰不和的呆著,咱們便也是呆著吧!」


  凌寒明白鄭文雄的意思。雖然是睏乏至極,凌寒也不敢休息,趕緊的去電話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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