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他從烽煙中走來> 邊塞笳聲(7)

邊塞笳聲(7)

  庫倫的春天來的格外的晚。


  四月份終於有小草羞澀的冒一個小小的綠芽,紛紛揚揚又一場雪,又將白茫茫的顏色還給了這片大地。好不容易到了五月,大地才解了冰封,萬物復甦。


  凌寒要了許多之前在東北常見的蔬菜種子來試種,便有幾樣蔬菜發了嫩芽,蓬勃的長了起來。眼見試種成功,凌寒和軍營里的士兵都很是欣喜。


  凍土化了,規劃好的公路最先動工。鐵路路線也在井然有序的勘察規劃。煤礦的探測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有幾處的富礦可以確定位置和儲量,凌寒與許遠征商議著要找庫倫的地方官來商議確定礦業事宜。


  期間,許遠征曾回北平,去而復返時候,便不復之前信心滿滿的樣子。


  雖在將士和庫倫地方官員面前,許遠征並未表露退縮猶疑,依舊是有條不紊,嚴謹周密的處理公務,然而,眾人散去,許遠征靠在椅子上,是疲憊亦是心灰意冷。凌寒看出來許遠征有異樣,便留下來問詢。面對凌寒,許遠征也不隱瞞。


  「現在時局於我們很不利,我們恐怕在庫倫不能安然的待不下去了。」


  許遠征的聲音是從未有的無奈和泄氣。


  凌寒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是為的什麼?我們在這裡經營,並沒有做什麼關乎關內政局的事情!」


  許遠征苦笑:

  「但是沒有人想見到西北邊防軍強大。邊防軍沒有全部入關,他們說我是有私心;而今我五千邊防軍完全能控制滿蒙,他們又說我許遠征圖謀不軌,呵呵……不是我願意斗下去,是身在這死局中,便沒得選擇!我倒是想經營這千里沃土,怕不僅僅是沒這個機會,恐怕也會看著過不多久這裡仍舊失去控制吧……」


  許遠征很是氣惱,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羅震在保定號召開九省集ji會,要求解散現有議會,楊倍磊把他在南方前線守衛的軍隊和他原駐守洛陽的軍隊全部撤回邯鄲和保定,要求將我免職。東北軍一直在關內活動,借著支持直系擴大對關內政局的影響。就是杜總理信得過的人,趙平德還在跟我拆台說我擁兵自重……我面對的是這樣一盤棋,呵呵……」


  許遠征長嘆一口氣。


  「若是真將我免職,他們這些各方諸侯大員能派人妥善經營蒙古,我便是免職聽憑發落也沒所謂。只怕是我被免之後這邊防軍也換了手,到最後,我們辛辛苦苦收復的千里沃土還是落入他人手。」


  許遠征連連搖頭。凌寒猶記得第一次出關時候,許遠征意氣風發的樣子。當時眾人心懷忐忑,而許遠征卻從來的自信從容。這半年多的時間,從收復蒙古,到苦心經營,許遠征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如今,因著內部傾軋,他也落得空有熱血,無力回天。


  「我留在庫倫,靜候許司令處理完關內的事務,再度經營西北。」凌寒道。


  許遠征看了看凌寒,目光中是讚許卻還是擺了擺手:


  「凌寒,你的意思我明白。你隨我到庫倫,我的理念與方略你皆是理解和貫徹到位的,你在庫倫我最是放心。不過,我一時離開庫倫,此後的事情,我控制不了,恐怕你也會被猜忌,無力左右。不必做無畏的犧牲……皖軍或者揚城,都更需要你。章雲清是個心地乾淨的人,但是章林峰是惡狼,你得有所防備。」


  許遠征道。


  凌寒點頭:「我明白,我聽許司令安排。」


  凌寒知道,在眾人前,他是許遠征的心腹,更有私誼。一旦許遠征被撤職,換來的人絕對不會用他,他留在這裡,了無意義。


  然而,這是他們歷經艱險,飽受酷寒,費盡心血才收復的土地,種種方略剛剛鋪陳的初具規模,若真是假以他人之手,真是怕此前努力虛廢。莫說是許遠征仰天長嘆,連凌寒都心中無盡苦澀。


  許遠征回庫倫兩周之後,調令已經到了庫倫,隨之而來的還有凌寒的調令,仍會揚城軍。


  並無意外,許遠征與凌寒有條不紊的將手中的工作交接出去。


  接任的許遠征籌邊使的是之前政府派出庫倫辦事員尹子晨。他在庫倫的時間更長,對蒙古的各派很是熟悉,但是卻是略為軟弱,邊防軍的事務暫時由旅長韓訓練代管。


  5月底的庫倫,已經是春天了。枝頭新芽,陽光有著暖意。


  可當凌寒把幾個柳條箱子扔進車裡,轉身離開營帳的時候,心底生的寒意比初來庫倫時候更甚。


  許遠征的隨從衛隊乘一輛軍車,凌寒同許遠征同乘一輛轎車。及至車行至半途,是有一個集市,集市很熱鬧,但是商販和人員站的混亂,佔滿了道路,許遠征的車也行的艱難。


  半路上有人認出來他們的車,在車旁邊喊著「許司令,許司令」,以為許遠征不過是又如從前一般來集市上視察。


  許遠征只得停車。


  一個老漢高高興興舉著手裡的銀子給許遠征看:「許司令,今年按照你交給我們的,我們付錢買東西,不用羊了,這可方便多了。」


  「是啊,我們也不用賒賬不多給羊了……」旁邊有人道。


  這是許遠征教給蒙古人的交易方式。蒙古商業不發達,許多商品都是內地運來的。蒙古人買商品,是以羊作為交換。若貨物的價格是10隻羊,那麼當時是可以賒欠的,到年底內地商人索要12隻羊。內地商人的理由是羊要下崽的,數量就增加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蒙古人因為買貨時不需付款,當時不需交羊,反而認為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因而喜歡賒欠。許遠征制定了交易規則,不允許內地商人這樣做,規範了正常的交易。加之邊業銀行的開辦,交易便利了,蒙古人也認識到此種交易的合理之處。


  許多人在報紙上攻擊許遠征是武人的野蠻,打擊欺壓蒙古人,其實,只是初時收復蒙古的時候許遠征對蒙古王公貴族嚴厲。及至這數月的經營,許遠征是苦心的為蒙古人謀利益是。當然,這些是政敵所看不到的。


  「諸位,許遠征今日要返回北平,由此路過,煩請諸位請給許遠征讓出一條路,許遠征謝過大家了。」


  許遠征下車,向眾人拱手道。


  眾人只道他是日常公務,便也自發的迅速讓出了路,一路祝他平安順利,有幾個人追問著,「許司令什麼時候回來……」


  從那些蒙古人的眼中,凌寒看到了他們對許遠徵發自內心的敬佩和尊重。


  許遠征未回答,然而,在車內面容越發的嚴肅。


  幾日的輾轉,許遠征與凌寒抵達北平。一路上,雖然前途灰暗,但是許遠征卻仍舊是翻閱著一本詞譜。一頁紙從書頁里掉了出來,許遠征看了看,遞給了凌寒。


  「送你吧……你也該是多看看古書詩文。我們的民族有光輝偉大的文明和歷史,有凜凜的風骨,這是刻在每個人骨子裡的東西,是需要去回顧去了解的。也是你在西方留學學不到的。」


  許遠征道。


  凌寒點頭應下。打開那一頁紙,紙上是許遠征寫的一首詩。


  「《早發叨林》沖寒自覺鐵衣輕,莫負荒沙萬里行。似月似霜唯馬嘯,疑雲疑雨問雞鳴。中原攪轡信孤憤,大海回瀾作夜聲。且促氈車趁遙曙,沉沉閶闔漸清明。」


  從力透紙背的字里,從大氣雄渾的詩作中,凌寒彷彿是回到了去年初冬大學雪紛飛的漫漫征途,他們曾經鬥志昂揚,豪氣沖雲天……


  這是許遠征的風骨。


  車至北平,已經是午後,便有杜總理府上的人來迎接。


  「走,跟我去見杜總理。」許遠征吩咐,並沒有給凌寒拒絕的餘地。


  凌寒只得應著。


  五月底的北平已經是夏季的溽熱,這天氣轉換來的如此之快,凌寒一時間還有些適應不來。眼前不再是莽原,耳邊不再是蹩腳的漢語,北平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巷,車水馬龍,小販的吆喝聲聽起來都親切。


  凌寒打開車窗看窗外,不由得有些喜悅。若是沒有家國的沉重,真太平盛世時候,過著眼前透著煙火氣的生活,也是福氣。


  不過眼前沒有留給凌寒多少展望的時間,鐵獅子衚衕杜總理府已經到了。


  總理府院子里的蔓藤更是濃密了,綠樹成蔭,一年一年。


  上次見杜總理還是一年前,而今,依舊是這裡,依舊是稱呼杜總理,杜祥和已經是辭職之後再度組閣任總理了。


  凌寒忽然感受到雲雨翻覆的感覺,不由得多看許遠征一眼,這其中的多少驚濤駭浪闖過,便是因著眼前人的機智謀略。


  「總理今兒沒有午休,就一邊喝茶一邊等你們的。」一個家人對許遠征道。


  杜祥和的生活非常有規律,上午辦公,下午飯後午休一會兒,不忙的時候就打打牌下下棋,晚上會客。聽著家人說他沒有午休,便是心底有事兒睡不著了。


  許遠征點頭表示明白。


  杜祥和依舊是那個溫和而清癯的老人,看著凌寒,是長輩的慈愛。


  凌寒端正恭敬的行禮,杜祥和站起來相迎。


  「我知道你們在北地的風雪裡艱辛輾轉,歷經辛苦才有現在局面,叫你們回來,也知道你們不願意不甘心,只是眼下我也種種無奈,雖是下策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杜祥和話說的直接,很是真誠。


  以杜祥和的位高權重,說出這樣的話,更是看出來他的艱難。


  「總理的安排,凌寒明白。一切聽由總理調度。」凌寒道。


  杜祥和點點頭,略是一嘆,坐在了椅子上。他抬眼看了看許遠征,卻又一句話沒有說。


  許遠征面色亦是沉重。


  「總理,事情還是不可緩和嗎?」


  「非但沒有緩和,怕是愈演愈烈。章林峰原是暗地裡支持羅震的,突然指斥你西北時候有擾他東北……你此前算計他,如今怕是還得吞下苦果!」


  杜祥和道,是哀嘆,也是無奈。許遠征從初時受杜祥和提拔,器重,十幾年追隨杜祥和,杜祥和便也沒有客氣的直說。


  許遠征無奈的一聲長嘆:

  「要是這樣,總理就下令罷免我吧,可是邊防軍斷不可落入他人之手!遠征不敢說邊防軍如何的精兵強將,但是,也是訓練精良的隊伍,戰時絕對是忠於總理的。而且,關外的邊防軍絕對不能撤回關內,一旦回撤,蒙古必失,我們的經營會毀於一旦!遠征被罷免沒有關係,總理的大業最是緊要。」


  許遠征說的極是坦蕩誠摯。


  凌寒知道許遠征素來攬權弄權,但是也相信他此刻是誠心的放權。許遠征眼中是有大局有事業的。


  「現在直系奉系都支持趙平德,要把邊防軍調至陸軍總部管轄……趙平德說來是我們皖系起家的人。」杜祥和的語氣里是滿滿的無奈和無力感。


  許遠征橫眉立目:

  「總理對趙平德信任賞識,一路提攜,現在趙平德做大了,可是他跟章林峰結姻親,玩這些左右逢源的把戲是指望不上。羅震和章林峰都支持他,若真是有衝突,趙平德他支持誰?」


  許遠征說的很不客氣。


  趙平德與許遠征是政敵,兩人針鋒相對,杜祥和不勝其煩。此時看許遠征如此激烈,杜祥和本就煩躁,更是多些不滿。


  「夠了遠征,不是你一直排擠他,容不得他,他也不至於張皇的東奔西跑……」


  許遠征臉色一黯,沒有再說話。


  凌寒站在這裡,很是窘迫,不敢發一言,也避不可避。凌寒不知道是杜祥和一時性急,還是有意打擊許遠征,竟然當著自己把性格驕傲娟狂的許遠征批評一通。就是凌寒,也略是覺得不妥當了。他畢竟是許遠征的下屬。


  「先這樣吧,你們剛剛回來,也先稍事休息。凌寒要是不急回揚城,就在北平多耽擱幾日也好……」


  杜祥和看著凌寒,道。


  「是。」凌寒應著。


  凌寒隨著許遠征一同從杜祥和的書房出來。


  「凌寒,你要是有時間去趟奉天見見雲清,讓章帥別輕易的攪和關內的事兒。真是起戰端對誰都不好。章雲清也不是好戰好權的人。」


  許遠征道,依舊的目光深遠,神色如常。


  凌寒點頭:「我明白您的意思。」


  「還有提醒一下章帥,他的那個親家,趙德平就是一條野心勃勃的毒蛇,誰都可能咬。」


  許遠征說的平和,並不因為剛才杜祥和的批評而有任何的忌諱。


  凌寒點頭。


  「明白。」


  許遠征看向凌寒的目光中是信任,凌寒的眼神里是理解。


  許遠征驕傲亦是堅忍,時局如此,他不可能因著杜祥和一兩句氣話便灰心喪氣意氣用事。他多年跟隨杜祥和,亦是長官亦是兄長,受他提攜褒獎是常事,受他折辱也算不得什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