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行人

  凌寒走進凌晨書房的時候,心中波瀾起伏。


  他猶記得之前自己言辭爍爍的說著要為揚城效力,要為大哥效力,會聽從大哥的安排;而今,他卻是不能夠信守承諾了。在皖系崩塌,揚城風雨飄搖之際,自己的選擇竟然如此,站在大哥的角度,怕是怎麼樣都難以原諒的。


  「大哥……」凌寒規規矩矩的站在凌晨的面前,略是躬身,輕聲喚著。


  凌晨抬眼看了看凌寒,嗯了一聲。


  凌寒看著凌晨,不過是三十幾歲的年紀,凌晨的兩鬢已經是夾雜白髮。他慣常穿著老式的長袍,謹肅守舊。桌案上,是省里的文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凌晨看的很仔細。許多事情,繁瑣細碎,然而,一旦是處理失當,就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凌晨的工作總是繁忙。


  凌晨放下了手裡的文件,抬眼看凌寒:「你有事兒?」


  「是。」凌寒的聲音有些低。


  凌晨看著凌寒,等待著他說話,凌寒卻是良久的沉默。凌寒的臉色略是蒼白,微微皺著眉頭,兩手緊緊攥著。凌晨知道凌寒必定是難受隱忍著。


  「你可還好?罰你,你自是痛的,也該是記得長進些。」凌晨略是嘆息。


  凌寒連連點頭:「我還好。大哥的意思,凌寒明白。您處置得當,凌寒認罰。凌寒自然是自己明知故犯,便是該罰,大哥要凌寒記得規矩,不敢有怨。」


  凌晨無奈的搖頭嘆息。凌寒足夠的聰明,他什麼都是知道的,可是,卻屢教不改。凌晨只覺得心頭苦澀和無力,傷了凌寒也傷了兄弟的情誼,然而,他也覺得凌寒並不會因此改過就此馴服,他的苦心恐怕也是徒勞。


  「大哥為揚城操勞,凌寒非但不能給大哥分憂,還給大哥填了許多的麻煩,很是愧疚。凌寒知道辜負了大哥的苦心教誨……」凌寒低低道。凌言所說的揚城的艱難,凌晨的操勞,凌寒不是不知道,那些話,也越是難以出口。


  凌晨擺擺手:「別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你回來便好……不管你怎麼想,是覺得大哥專橫也好霸道也好,你既然回來了,便別是再跟女人聯繫了。你從前答應我的,我不再說第二次了。你一個大男人,自己說過的話,不是出爾反爾吧……眼下確實是很多事情操勞,皖系敗了,周邊群雄環伺,虎視眈眈,揚城很不安穩。軍費不足,可我們還得加強練兵……你二哥軍中的事情幫不上忙,你回來揚城,幫大哥練兵吧。」


  凌晨徐徐道。


  凌寒的手緊緊握拳,不由得咬緊了嘴唇。他知道大哥的困難和期許,可是,卻只能是辜負大哥的期望了,也真的是大哥口中那個出爾反爾的人了。


  「怎麼了?」凌晨看出來凌寒的異樣,問道。「你是有什麼事兒?」


  「大哥,凌寒確實是有事兒想跟大哥說……能不能請大哥移步祠堂,當著父母的面,亦有家法在側,凌寒方敢說。」凌寒沉聲道。


  凌晨皺眉,打量著凌寒,卻看不透他緣何這般乖張。


  「有事兒你就敞亮的說,在大哥面前,不必玩弄那套虛與委蛇的把戲!」


  凌寒不由得攥了攥拳頭:「凌寒知道這番話跟大哥說了,怕大哥是容不得凌寒。凌寒想在祠堂父母靈前說明,就算是大哥生氣凌寒,將我驅逐,我也能是拜別父母……」


  凌晨皺眉,知道凌寒這樣說,必然是有事情。這般的做作姿態,又不像是凌寒往常痛快的作風。


  祠堂里,兄弟一起給父母的牌位上香。凌晨回身望著凌寒:「你現在可以說吧。」


  凌寒將一旁閑放的椅子搬了過來:「大哥先坐下,凌寒有許多話跟大哥說。」


  凌晨坐下,看著凌寒又拉開了帘子,打開了祠堂的窗戶。


  往時祠堂很少開窗戶,是以,屋子裡略是有些悶。此時一陣涼風掠過,窗外淅淅瀝瀝,似乎是下起雨來。


  凌寒在窗戶邊上略是站了一下,回身看著凌晨。凌晨也在看他,顯然是耐著性子看他這般惺惺作態。


  凌寒走了兩步,跪在了凌寒的身前。


  「大哥,凌寒自小受大哥的教導,在美國讀軍校,一直想能夠幫助大哥。這兩年時間,受大哥驅使,增進不少,卻也自知叛逆任性,擅自妄為,給大哥帶來不少麻煩。凌寒曾應過大哥,一切聽大哥的安排,彼時凌寒是誠心誠意的……」凌寒望著凌晨,目光清澈如水,一如心中的清澈坦蕩。


  凌晨手搭在椅子背上,略是靠著椅子看著凌寒,並不說話,只等著他說下去。


  兩人都不說話,一時間的沉寂著,讓凌寒更多了幾分壓力。


  「大哥,凌寒要離開揚城。」凌寒道,這幾個字,說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凌晨皺眉,依舊沉默著,不動聲色。他有足夠的耐心等著凌寒的坦白。


  這樣壓抑的氣氛讓凌寒很是恐慌,然而,話一出口,便沒有了退路。


  「大哥,因為綠蘿。綠蘿受日本人控制,讓他離間你我兄弟,想讓我去東北,讓綠蘿幫他們竊取東北的軍事機密。綠蘿被他們用藥控制,如果我不去東北,她會死的。」凌寒道。


  凌晨皺眉:「為一個女人?眼下是什麼樣的局勢你該知道,父母靈前,你好好想想,你自己覺得這樣做,對得起父母嗎?別說是揚城如何,大哥如何,就說你一個聲名狼藉的舞女到東北,你的名聲會怎麼樣?沐家的名聲會怎麼樣?」


  凌晨的聲音緩緩的,略是乏累,他滿是耐心的跟凌寒說話。


  「大哥,對不起!」凌寒的手緊緊的抓著褲子,手上青筋凸起。他不敢去看凌晨的眼睛,只是低著頭,看著凌晨腳下那一塊地板。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凌晨乾脆的說。「凌寒,我知道你素來也是謀定後動的性格。你在天津就先將許遠征暗殺章林峰的事情告訴了章雲清,那你現在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如果我不同意你,你怎麼辦?」


  凌寒抬眼看凌晨,搖搖頭:「天津的事情,凌寒知道自己擅自做主,讓大哥被動,是過分了。不過,這次我是真的向大哥請求的。」


  凌晨冷冷一笑:「好,你要是真心的向我請求,那我告訴你,你不許再見那個女人了,她生死有命。可以將日本在向東北滲透間諜的事情告訴章雲清,讓他做好應對好了。天津的事情,我也不同意許遠征刺殺章林峰的,你行事果斷,倒是有幾番膽色,就是我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皖系敗了,我們面臨的是獨木難支,你哪裡都不許去!」


  「大哥……」凌寒急切的膝行了兩步,抓住凌晨的長袍一角,目光中都是凄寒:「大哥,綠蘿對凌寒有恩,凌寒不能不管她。大哥,求您了……」


  凌寒的眼中是從沒有過的慌張。


  凌晨看著眼前的弟弟,氣惱的搖頭:「你不是不明白,卻連這點分寸都不知道嗎?且莫說你是否真斗得過綠蘿背後的人,單隻是這番冒險便是不值得!何況,你的聲譽與沐家的聲譽你都不要不顧么?還有曼卿,她是你的妻子!你這一去,你該怎麼樣給你妻子一個交代?」


  凌寒沉默著,不回應。有舍有得,他本是早已經決斷了。可是,他真的是虧欠曼卿太多了。還有,家族的聲譽。


  凌寒不由得看了一眼祠堂中供奉的祖先靈位,閉上了眼睛。


  「哪怕是這些都不要了,我也不會後悔。」凌寒道。


  「你自信我便允許你這樣胡作非為?」凌晨目光陡然凌厲。


  凌寒抓著凌晨的袍子,一時間更是惶恐:


  「大哥,求您……大哥……」


  「凌寒,你從沒有這樣過……只為一個女人,你便大失分寸,不顧一切,你覺得你這樣,我能夠放你去東北嗎?何況,還關係著沐家的名聲。你縱使不肯在揚城軍為我所用,你就在家裡好好的閉門思過吧。」


  凌晨道,嘆息著,一時間有些心力交瘁。凌晨想推來凌寒,站起來,卻不料凌寒抓住他的手:

  「大哥,大哥,只要是凌寒還有一命在,不會棄綠蘿於不顧的。」


  凌晨的目光越發的陰沉:


  「怎麼說?你是以死相脅嗎?」凌晨冷冷道,已經很是不滿。


  「大哥,凌寒不敢……但是,我不能不管綠蘿。請大哥到祠堂說這番話,便是想到大哥不會同意。如果大哥憐憫凌寒一命,就將我逐出家門吧……」凌寒道。最後的話說出,凌寒反倒是坦然。他握著凌晨的手臂,緩緩的鬆開。「我知道,我這樣說,愧對父母和大哥,但是,凌寒心中已經有決斷了。」


  「為了那個女人,你寧願是要被逐出家門?」凌晨盛怒之下,儼然已經被氣笑了:「凌寒,你我都是從軍的人,我真是要她死,易如反掌。你覺得你保護的了她?」


  「大哥就不能容凌寒放縱一次嗎?就當是兄弟一場……」凌寒知道凌晨從來是說到做到的決絕,絕望中,眼中有淚珠兒滾動。


  「兄弟一場,我便是不能縱容你為一個女人這樣放肆……」凌晨道。


  「大哥,要不然就強留下凌寒,要不然,我還是會走的。」凌寒道。


  凌晨已經被凌寒氣急,鬧到最後還是這樣以死相逼的勢頭。他突然一伸手扼住了凌寒的喉嚨。


  凌寒原是跪在地上就比較低,凌晨出手他也沒有防備,只是搏鬥反擊的本能,他攥著凌晨的手,想用力掰開他的手,卻又在目光迎上凌晨的目光那一刻,猝然鬆開,只是鬆鬆的握著凌晨的手臂。


  凌晨終於是鬆開了手,凌寒撲到地上,連聲咳嗽著。


  「你真覺得,我是不會把你怎麼樣,才這樣任性是嗎?」凌晨起身,冷冷看著凌寒。


  凌寒咳嗽了良久,才緩過氣兒來:


  「哥,求您了……凌寒知道這樣對不起沐家,對不起大哥、曼卿,也許是毀了前程名聲,凌寒都知道的。可是,有一線希望,我不能不救綠蘿。此去再怎麼樣艱險,凌寒都不後悔。求您……」凌寒道。


  凌晨的濃眉擰在了一起。他以為凌寒結婚了,已經安穩了兩年,會逐漸的忘記那個舞女,以為他不過是一時的迷亂,北平的鬧劇不過是一場噩夢,而現在,凌寒依舊執迷,甚至更甚。


  扼住凌寒喉嚨的那一刻,凌晨自己的手也是顫抖,心亦是抽痛的。看著凌寒陡然用力又鬆開的手,明白兄弟對自己的信賴與尊重,更是痛心。


  凌晨知道凌寒從來都是敢於決斷的人,而如今,卻是屈膝跪在這裡,一聲聲的請求,是他對自己這個兄長的尊重與信任。可是,這件事情,卻不是凌晨可以接受的事情。


  凌晨不去理會凌寒,徑直站在窗前,思考著。


  眼下政治局勢風波詭譎,直系與東北爭權奪利,在北平爭執不可開交,可是,凌寒卻執意帶一個被日本控制的女間諜,一個聲名狼藉的舞女去東北。其中兇險,凌寒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為一個女人……


  凌晨氣惱的搖頭。


  「你什麼時候知道綠蘿是在日本受過訓練的間諜,受日本控制聽命於他人?」凌晨問道。


  「我知道她受制於人,不過,知道她是日本軍方間諜也是最近的事情。她受制於多方,也曾經為了金錢出賣消息。」凌寒道。他知道凌晨在詢問著,便是有心的幫他,坦誠相告。


  「你不是很清楚她的底細?」凌晨問。


  凌寒點頭:「有些不知道的,她身世堪憐,她無意說的,我也沒曾問過。但是,眼下的事情是確切的。我不能看她就這樣死了,但凡是有一線生機,我不會放任她不管的。大哥,凌寒求您了……您讓我去吧,不管怎麼的代價,我都認了,我都不後悔。」


  凌寒的聲音堅定果決,依舊是百折不回的樣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霹靂啪啪的打著窗戶。凌晨伸手把窗戶關上,衣袖上沾了雨。


  凌晨與凌寒相視,各自有各自的堅持。


  凌晨從沒有覺得如今日一般的為難,更是不能夠理解凌寒為何如此的堅定決絕。他知道凌寒的心性,也恨極了凌寒的堅持執念,可是,到底是手足兄弟。只是,真是任由他去了東北,怕是日後掀起來的風浪,遠不是今日可以料到的。如果真是一定不讓他如願……


  凌晨看著凌寒,陷入了沉思。


  凌寒直直的跪在地上,期待著凌晨的回答。往時,他最不耐長跪,而此時,絲毫不覺得苦楚,只是堅持著,絕望的堅持著,希望凌晨會應下他。


  凌寒曾反覆的想了許久,要否將此事告知凌晨,還是自己自作主張去東北。他斟酌很久,還是決定向凌晨坦白。他可以面對世人的冷眼污衊與誤解,但是,他還是希望大哥能夠理解自己的。何況,他也需要大哥的配合。


  如果大哥不應,要怎麼樣?凌寒不知道。


  難道要真的假戲真做與大哥決裂?亦或者,大哥真的會狠心將他扣押?如果那樣,便是聽天由命。


  凌寒是堅決的人,一旦下定決心便只顧去達到目的,並不去想如何。凌寒等待著晨的回答,似乎是怎麼樣的結局他都能夠去接受去面對。


  凌晨緩步走過來,彎腰蹲在了凌寒身邊,按著凌寒的肩膀:


  「凌寒,你曾在這裡問我,難道那些事比兄弟的命更重要麼?你從小就是大哥很心疼的弟弟,我怎麼會不心疼你?又有什麼比你重要?可是凌寒,我是心疼你,才不能看著你涉險,不能看著你行差踏錯。父母靈前,我想,他們也不會同意的。沐家幾代簪纓,也不能夠看著你的行為辱沒了沐家的名聲……在大哥心裡,沒有什麼比你重要,但是,大哥更不能看你無謂犧牲。」


  凌寒一直覺得大哥對自己很沒有耐心,很少有對凌豪那般的忍耐與寬容,也極少跟他侃侃而談的講道理,及至此時,他都能感受到凌晨強壓著怒火,在努力的寬和的跟他說話。他也能夠感受到,凌晨的耐心恐怕已經是到了極點。可是,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大哥!」凌寒抓住凌晨的手,凄厲的喚著。


  凌晨的臉色果然變了,很是冷厲:「你別再鬧了,我們彼此的話說的夠明白了吧,你要是再這麼鬧,可別怪大哥手狠了。」


  「大哥,您的意思,凌寒都明白。只是凌寒只要能去便一定會去的。」凌寒道。


  所有的道理凌晨都耐著性子好好的跟凌寒說過一遍,儼然,毫無作用。


  並不意外,凌晨一個耳光重重的甩下來,將凌寒扇倒在地。嘴角的血立時流了下來出來,半邊臉火辣疼痛,耳朵更是嗡嗡的響。凌寒抬眼看著凌晨,凌晨幾步從牌位前拿下那柄凌寒心驚膽戰的鞭子。


  「好,我成全你。」凌晨目光冷冽。


  不等凌寒反應,凌晨的鞭子已經抽了下去。鞭風如雨一般急促,凌寒伏在地上,瑟縮著,倉皇中咬著自己的袖子手腕,劇痛中,連氣都喘不過來一般。


  凌寒本來在軍中即被罰過,已經是有傷,十數鞭下去,黑色的襯衣,衣衫盡裂,皮開肉綻。再抽下去的鞭子,竟然帶起了血花。凌晨不由得失神,住了手。


  凌寒顫抖著,緩了好久,才緩過來,回身拽住凌晨的長袍,看他:


  「我總是教大哥失望了,對不起……以前凌寒誤會大哥,待我嚴苛,不留情面;今天才覺得是凌寒自己太過分,讓大哥屢屢失望。凌寒不怨大哥,大哥要是真的饒不過凌寒,只管鞭撻,就算是關押了凌寒,也絕無怨言。我曾想大哥若真是不同意我,我該如何?眼下想,大哥怎麼樣做都是憐我。真是如此,是綠蘿命該絕,是凌寒該受這些……」


  凌寒說完,放來了凌晨的袖子,伏在地上,雙肩顫抖著,似是疼痛,又似乎是哭泣。走到圖窮匕首見,凌寒自己認輸了。


  凌晨再是看不過去,一聲長嘆。鞭子已經扔掉,他半跪在地上扶起了凌寒。


  凌寒臉頰腫脹著,眼裡頭都是淚,看他的目光,卻是帶著依順的。這一次,凌寒是真的心甘情願的把主動權交在凌晨身上,無怨無悔的承受著之後的後果。


  「我會說你沉迷於舞女,屢經重責,卻不悔改,已將你逐出沐家。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大哥要你平安回來!」凌晨道。


  凌寒眼中泛出一絲喜色,大哥竟然是同意了!


  「你將她救出日本人的控制必須回來。你怎麼樣安置綠蘿我不過問,但是,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回來,但是她絕對不能進沐家家門。」凌晨道。


  凌寒點頭:「是。謝謝大哥!」


  「你出去吧……」凌晨放開他,復又站起來。凌晨仰頭看了看祠堂的牌位,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凌寒撐著痛,給凌晨磕頭告別。


  「大哥保重!不能為揚城儘力凌寒有愧……若是曼卿要走,大哥就遂了她的願吧,我對不起她,不能再耽擱他她了……」


  「我知道。你自己一切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凌晨沉聲道。


  看著凌寒艱難的站起身,步履踉蹌的離開,凌晨幾度想挽留他,最後,還是沒有出聲。凌寒已經足夠的成熟堅強,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與命運負責任了。那是值得他驕傲的弟弟,他尊重他的選擇。


  這一夜雨,越下越大。儼然是有了初秋雨的涼意,一陣陣風也透著寒意。


  羅嫂跟凌寒自客廳擦肩而過,直到凌寒離開,方覺出不大對勁兒。凌寒沒有拿著雨傘便走出屋子,去了院子。


  羅搜連忙找了雨傘,去院子里給凌寒送傘,卻見到凌寒開了大門,在大門外跪了下來。


  羅嫂一瞬間驚呆了,連忙開門幫凌寒撐著傘:


  「你這是幹嘛啊?怎麼大雨天跪在這裡?是大爺罰你還是怎麼的?這麼大雨……哎呀,你這身上……」


  借著大門口的燈,羅嫂一低頭看到凌寒身上的衣服都是凌亂的,縷縷的裂痕是衣服被抽打破的痕迹,黑色的襯衣原是看不出血色,只是,透過衣服一縷縷的裂痕,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傷痕。


  羅嫂大驚失色:「這是怎麼的啊?這是遭的什麼罪?」


  「羅嫂,您別管我,你回去吧。要是大哥看到您幫我撐傘,怕是更惱怒我……」凌寒咬著牙說道。


  「那不行,你有傷,你這是一淋雨怎麼好……哎呀,不行,你等著,我去求求大爺。」羅嫂慌慌張張的離去。


  羅嫂慌慌張張又急促的呼喊,驚動了一家人。


  饒是羅嫂、凌言,小鳳幾個人求情,凌晨都不為所動。只說凌寒是要跟那個舞女在一起,是以,他已經將他逐出家門了。凌晨說著,強勢的吩咐家人去鎖了大門,誰都不許去管凌寒死活,不然的話,也都一起轟出去。


  曼卿下樓,從小鳳口中才聽出來原由,人已經是恍恍惚惚了。


  「他竟然真是還是要娶綠蘿么……」


  曼卿一句話問完,已經是站立不住,幸虧是小鳳扶住了她,才沒有摔倒。


  「曼卿,你堅強點……還有大哥做主呢……」


  曼卿靠在小鳳肩頭,淚流滿臉。


  小鳳與凌言對望著,眼下,二人既是心疼凌寒,卻也是難再說出給凌寒求情的話了。


  「大哥……」良久,曼卿平息了心情:「大哥,大哥叫凌寒進來吧,別是傷了他,也冷了兄弟的情義。凌寒娶我都非本心,有這一日,算不得意外。我可以簽字同意離婚,成全他……」


  曼卿的話說的異常艱難苦澀。將最愛的人放開,將自己最難堪的一面血淋淋的展現在人前,沒有比這更痛苦的。


  凌晨擺擺手:「這不單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既然是凌寒的大哥,有教導他的責任,也有懲罰他的權力。他的做法不但是傷害你,也為沐家所不容。不管你做怎麼樣選擇,我也不會輕饒他的。沐家更不可能讓一個舞女進門……曼卿,給你帶來這樣大傷害,很是抱歉。你先休息吧,等過些日子,你有任何決斷,我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的。」


  凌晨說的很是鄭重。


  曼卿知道凌晨如此說,反駁亦是無益,便只是點點頭,回樓上去。凌寒與曼卿的房間在三樓,開著窗戶,借著大門口的燈,曼卿依稀能夠看到跪在雨中,大門外那個身影。


  凌言站在客廳的門口,一任雨由風攜著絲絲縷縷的打在身上,打濕了衣服。


  凌言看著凌寒強撐著跪在雨中,繼而是跪不穩便抓住了大門的欄杆強撐著的樣子,心中一陣凄然。客廳燈很亮,凌言也猜測著凌寒是能夠看到自己的。


  他什麼都左右不了,便是以這樣的方式,默默的陪伴著凌寒。


  一直注視著大門外那個風雨飄搖的身影的還有在書房內休息的凌晨。


  落雨敲打著窗戶的玻璃,一聲聲的脆響。


  大概跪了一個小時左右,凌寒似乎是實在撐不住了,咬著牙起身,踉踉蹌蹌的離去。


  就這樣,凌寒帶著一身傷,在一個凄風苦雨的夜裡,踉踉蹌蹌,孑然而去。


  凌寒一身雨到錦城酒店的時候,人已經意識有些模糊了。他一身的傷,驚駭了飯店的侍者,侍者將他攔住,一定不讓他進去。


  凌寒好一番的解釋,講自己的朋友住在酒店,酒店既不相信,又不肯去詢問住在酒店的綠蘿,說是不能打擾客人休息。侍者急著推搡凌寒出去,凌寒早是撐不住了,在幾名侍者的推搡下,摔倒在地。


  「起來,出去,你別在這裡耍賴皮……我們是揚城最大的酒店,不是你耍賴皮的地兒……」一個人侍者粗魯的拽起凌寒。


  「怎麼回事兒?」他們在酒店大廳鬧著,驚動了值班的經理。


  「經理,這個人……」


  「沐少……」經理之前與凌寒打過交道,是認識凌寒的。眼見凌寒狼狽至此,大驚。


  凌寒咬牙站直:「我的朋友住在這裡。」


  經理指揮著侍者:「快去快去,扶沐少上樓啊……」


  凌寒搖頭,咬牙自己步伐蹣跚的向樓梯走去。衣衫盡裂,一身的傷都映在侍者眼中。侍者們竊竊私語著,感嘆著豪門府第這些人也不是好過的。


  綠蘿看到凌寒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是凌寒眼中嘴角的笑意。他的臉腫脹著,嘴角青紫,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一身的雨,狼狽不堪,可是笑容那麼明朗。


  一把把眼前的愛人擁在懷裡,緊緊不放開。


  凌寒一身的雨也弄濕了綠蘿的衣服,綠蘿亦是渾不在意。


  「你這是怎麼了?」綠蘿撫摸著凌寒的臉頰。


  凌寒鬆開了綠蘿,癱軟在酒店的大床上。他伸手,綠蘿很自然的就握住了他的手,坐在他的身邊。


  「我沒事兒,我們以後就可以在一起了,我陪著你……一起去東北。綠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凌寒的聲音緩緩的,嘴角帶著一絲笑容,目光明亮。


  綠蘿滿眼是淚,重重的點頭。


  「別哭……」凌寒勉強坐起來,伸手幫綠蘿擦拭眼淚,卻終究是脫力,伏在了綠蘿的肩頭。


  「凌寒,我帶你去醫院,先治傷。」綠蘿伸手抱著凌寒的脖頸,在他耳邊說道。


  凌寒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任由綠蘿扶著他站起來。


  而後,更漫長艱險的路,是他們要一路扶持的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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