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其辱
政府會議如期召開。
熟悉的鐵獅子衚衕1號院,已經換了好幾回主人。
在會堂的門口,隨雲清去開會的凌寒與凌晨正面相遇。
凌寒幾步上前,喚著大哥,躬身行禮,卻被凌晨冷冷呵斥。
「這裡沒有你大哥,我也沒有你這個丟人現眼,不知廉恥的弟弟。數月前你已經被逐出沐家家門,再與沐家沒有任何關係。別說你一個興不義之戰的敗軍之將,就算是日後你如何飛黃騰達,也不要說一個沐字!」
會堂的門口,各地的要員很多,看他們兄弟爭執,不多時便圍過來許多人。凌晨說的格外嚴厲,絲毫不留情面。凌寒楞在當地,臉色煞白,看著凌晨閃身而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會前這個小插曲讓凌寒再難在會堂立足,有人看到他是紅著眼圈出了大院。
會議的議題和內容沒有任何出乎意料的地方。
一切都如之前所想的那樣,章林峰和羅震、楊倍磊完全不可能達成和解,羅震想削弱章林峰,章林峰卻不肯放棄任何的利益,他們彼此都是寸步不讓。
雲清是奉軍的代表來談判,然而,卻只是傳達著奉天的意思,然後又被直軍圍攻。雲清心性溫和,也早是料到今日的狀況,便不怒不火,只由著他們去說。
只是,當宋書在步步緊逼責難揚城的時候,宋書的做法被楊倍磊指責。
楊倍磊表示揚城的沐凌晨與奉軍的沐凌寒不一樣,揚城與這場戰爭沒有關係。他們要團結袍澤兄弟,而不應該因著一己之私將朋友變為敵人。
凌晨心中也有些明了,便隨聲附和,指責章林峰的窮兵黷武。
宋書見將此種情況,也知道自己的願望難以實現。
會議結束。雖然會上被凌晨責難,但是雲清還是在散會時候特地走到了凌晨的身邊,與凌晨打招呼。
然而凌晨沒有給雲清面子,他只做視而不見,扭頭便走。
凌寒在車裡等著雲清,詢問著會議的情況。雲清攤手:「便是你之前的神機妙算,也就是那些吧。」
凌寒嘆氣,沒有說話。
「叫你今天不要跟來你偏要來,你知道你大哥生你氣,還去招惹他,你這不是自取其辱?」雲清道。
凌寒苦笑:「是自取其辱,可這也是我能為大哥做的吧。不牽連揚城,才好。若是大哥對雲清哥說了過分的話,雲清哥也別介意。」
雲清眼睛一寒,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拍凌寒的肩膀,表示理解。
凌寒從來都是這樣的周到,從不計較自己的得失卻仍舊關心體諒著別人。然而,他卻左右為難,難以避免被苛責。
臨行前,張成特意到醫院看望曼卿。
在花店買了盆栽的黃huang菊,張成一路小心翼翼的捧著花盆到曼卿的辦公室。程柔笑話他:「哪有你這樣送花的?還是帶著花盆送」。
「你們,便養著吧……」張成很是尷尬。
他想送花給曼卿,但是,又覺得不妥當,是想了許久,才想出來這樣送的。
「不用這麼客氣的。」曼卿笑語盈盈。
張成看到她站在門口,便覺得眼前一亮。他笑著看她,也不說話。
「看你神色好多了,果然是康復了,還是要注意多休養,雖然是年輕,但是這次傷的嚴重也真是傷元氣了……」曼卿叮囑道。
「嗯嗯。」張成連連點頭。「幸虧陸醫生救治,我九死一生,也是活過來了,不然的話,可能也就真的死在太行山上,草叢石間……」
張成表示著感激。
「別說那樣的話……」曼卿道,雖然是醫生見慣了生死,但是聽張成這麼說,曼卿還是覺得心裡被扎的生疼。那荒草叢生的太行山區,那遍野的屍骸,風中血腥味,都在之後成為曼卿的噩夢。
「你們都不容易……戰場上最是兇險,要小心。」
曼卿的聲音低低的。
「嗯!」張成道。
少壯派的年輕軍官,張成從來是果敢利落的人,可是,在曼卿面前,他常常是心有怯意,話在嘴邊說不出口,心懷忐忑的想著許多話要不要說,該怎麼說,分外的猶豫。
「你們什麼時候走?」曼卿問道。
「呃……還沒有確定,也可能就這幾天了。」張成道。
「一路順風!」曼卿道。
「陸醫生,您……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張成鼓起勇氣,說道。
他是真的願意幫她去實現想法的,不願意看她委曲求全,不想她一個人失意傷神。
曼卿愣了愣,笑笑:「我知道你的好意,心領了。我們的事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是好的。我尚且不知道能做什麼,該怎麼做……」
曼卿笑的很勉強,很蒼白。
「你別替你們長官說好話!曼卿姐為了沐先生付出這麼多,且別說得到了什麼,再怎麼也是不該這樣吧。便是他不覺得這風言風語的怎麼羞恥,曼卿姐卻平白受了這些……」
程柔理解錯了意思,突然義憤填膺的說道。
曼卿和張成都不由得愣住了。
「程柔,沒你事兒,你幹活去。」曼卿道。
程柔皺皺眉頭,噘嘴,用力跺著步子回到外間屋自己的辦公室。
程柔這突兀的話,讓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他是很好的人。他與綠蘿認識在先,相戀在先,是情深義重很多年的感情。他們早就認定了彼此,只是,困於綠蘿的身份,不能夠在一起。這些,在我們成婚前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以為,我足夠好,時間足夠久,他和綠蘿就會成為過去。可事到如今,看著他們,如果我只是旁觀者,我會為他們感動的。他必定是極重感情的人,才會為一個女人願意放棄這麼多,承受這麼多。張成,他真的是有情有意的人,從來都是。」
曼卿道,說的認真。
這些,是張成一個外人不知道的內情。可是,話從曼卿口中說出,縱使是感動於他們的深情,也覺得多了太多的苦澀。
「參謀長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對部屬也是重情義的,是我們敬佩的長官。他的私事兒,我們原本不好評價的。若是我說真心話,他再怎麼樣緣由,都不能將他們的幸福建立在陸醫生的痛苦之上。他既然是娶了陸醫生,便該是對您負責人,這才是一個男人正當的所作所為。現在,我沒法違心說好。更何況,那位小姐,真的遠不如陸醫生您……」
張成說的很動情,一字一句是他的真心話。
讀軍校從軍,張成一直都是生活在粗狂的東北漢子中,鮮少接觸女孩子,雖然男人們難免胡亂的討論著哪個姑娘漂亮,但是,都不會用心去理解。他早年曾由父母做主娶了鄰村的一個姑娘,休假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完成了見面到結婚的全部過程。他們到分別時候彼此都陌生的。然而,再一次得到他的妻子的消息,是她難產而亡。之後,他孑然一身很多年。再不肯聽父母之命,為著什麼傳宗接代去結婚了。亂世從軍,他顧不得家,他不願意平白耽誤一個無辜人的一生。他的亡妻直到死去,他連她的樣子都不太記得了。
而眼前的人,是他第一次想去了解她的想法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夠感受到她的感受,理解她的思想,能夠讓她活的更開心。他多希望自己有力量讓她的眉不再久久的皺著,不再被哀傷籠罩著,可是,他那麼微弱,微不足道。
「謝謝你安慰我。也請不要對他們有敵意……」曼卿道。
「一輩子呢,陸醫生您怎麼想,沒有考慮未來嗎?」張成問道。
曼卿愣了愣,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我一直在等他啊。成婚的時候,我也只得他不愛我,我當時想,就陪著他,就好。那麼,我現在等著他吧。」
曼卿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
曼卿的心意卑微至此,旁人,又有什麼可說的?
奉天。
雲清剛剛回到奉天,北平政府的免職公告已經到了。張安平總統簽署了總統令,免去了章林峰東北巡閱使一職,他的幾員大將,也被免職。
這種免職公告,是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東北的大員臉上。
一群人罵罵咧咧著北平羅震的陰謀無恥,他們暴跳如雷,吐沫滿天飛。
「說,怎麼辦?」
章林峰問。
章林峰性格急躁暴躁,是容易發火的性格。有時候生氣,真是火冒三丈,儼然有掀翻了屋子的氣勢。然而,每臨大事,他突然有格外的冷靜,話格外的簡短,語氣格外的冷。
章林峰這一句詰問之後,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
「怎麼著也不能就這樣聽他們的,教他們派人過來接管吧……」
「可是,現在還要打一仗嗎?」
「他們也沒人敢來,誰來了都別想活命!」
「那就是眼下,咱們怎麼回復他們?就是讓他們人來也是打我們臉啊……」
……
會議室里,幾名老將議論紛紛。
「父親,我們宣布自治吧。」雲清道。「東北地大物博,又靠海,基本可以自給自足。我們自治,勵精圖治的發展經濟,富裕百姓,咱們東北完全是一片新天地啊。」
不再圖關外,也不再跟混戰的軍閥相提並論,就守著東北的沃野,也好。
章林峰的眼睛露出了明亮的光,他思索著,越想越是得意,看著雲清,更是覺得驕傲。
猛地,章林峰一拍桌子:
「好小子!就聽你的了!想治我,沒門兒。我們這就通電全國,宣布東北自治!」
章林峰的話,引來眾人的一致贊同。
章林峰一把抓過來雲清的肩膀:
「養兒子養兒子,你老子沒有白養你。」
雲清笑笑:「這是凌寒的建議。」
「行啊,叫他過來。這小子眼光和腦子都很好使,對你有義氣,也救過我,幫我們東北做了不少事兒,我得好好謝謝他……」
章林峰道。
數日後,東北通電全國,宣布脫離北平政府,實行自治。東三省保安司令部正式成立,章林峰任總司令,章雲清、唐淮任副總司令,楊樂天任總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