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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湧動(2)

  酒是好酒,宴非好宴。


  這暗潮湧動的聚會結束時候,雲清與凌寒不經意的對視,兩人都是長吁一口氣的感覺。


  雲清隨章林峰先走,凌寒示意雲清:「你們先走。」


  雲清點頭,目光是鼓勵。凌寒報之以苦笑。雲清與凌寒都明白自己的處境,要留下來,讓大哥接受自己,恐怕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送走了章琳峰,杜祥和原是平和的神色陡然冷了下來。手裡的茶杯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對許遠徵發難:


  「你便是覺得我就該在這裡養老了嗎?這一年多,我是歇了,可是也沒有到就必須得無所事事的時候,也沒有到就是任人宰割的地步吧!」


  杜祥和的聲音很冷,帶著怒氣,很是不善。


  許遠征本來玩著手裡的扇子,也是一僵。他站起來規規矩矩的向杜祥和躬身行禮:


  「先生,您知道遠征從沒有那個意思。先生想出山,遠征必定是為先生做馬前卒,謀划經營,萬死不辭。先生說這樣的話,遠征擔不起。」


  許遠征往時有些風流倜儻,疏狂散淡的個性,即使在杜祥和面前也是任性妄為,敢於專斷的。然而,今日卻因為著杜祥和這句氣話格外的莊重,倒是叫凌寒也詫異了。


  杜祥和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為了我的事業盡心竭力,你就當真是覺得,我不該跟章林峰合作?」


  「先生也許不高興,但是,事實如此,我們沒有跟章林峰合作的實力。合作需要對等的實力……如果排擠了文詩英與田瑞和,那麼,章林峰獨大,不會容得下我們的。凌晨的戰略內斂,我們沒有任何跟章林峰抗衡的籌碼。」許遠征說的很不客氣。


  「可是,到手的東西,我們真就拱手讓人?老章他沒有在北平的政局混過,他需要我,比需要田瑞和他們更甚……我們在政治上還是有優勢的。」


  杜祥和很是堅持,那份熱切與慾望,明眼人都看得出。


  「先生這麼打算,許遠征為先生好好籌謀。」許遠征道。


  杜祥和對於權力的熱切與急迫,比許遠征想象的更深。許遠征原是想藉助文詩英排擠田瑞和與章琳峰的,步步為營為杜祥和謀劃一個更平穩的路,然而,杜祥和顯然是等不及的。


  若是再這樣爭執下去,徒增嫌隙。


  許遠徵選擇了服從。


  「我也不是就這麼打算,也是要好好想想,我們到底該如何。遠征,不只是為我自己,也不只是為了名利,我們身後還有很多人的支持,不該就是這樣的退卻了。還有凌晨,揚城與皖系一體,我們都是要謀划好的。我有些疲累了,你們年輕人,該是你們費心了。」見許遠征馴服的順著他的話,杜祥和也沒有特別的堅持。


  凌晨點頭:「該當是多費心,也有賴世叔的提點。」


  杜祥和略是安慰的笑笑,兀自出門。走過了凌寒的身邊,停住看了看凌寒:

  「我今日是作保,讓你回家去,以後可是要乖順一些。再是惹你大哥不快,我可是要替你父親罰你!」


  杜祥和道,儼然是長輩的語氣。


  凌寒沉聲應著。


  及至送走了杜祥和,許遠征手中的摺扇掉落在了地上。


  許遠征冷哼了一聲,一臉的不悅。


  凌寒躬身替許遠征撿起來摺扇,雙手奉上。


  許遠征抬眼看了看凌寒:「我且問你,若是你在我的位置,可是會支持先生在此時任職北平?」


  凌寒一愣,略是思索,搖了搖頭:「不會。章帥雖可以不慕虛名,讓先生組閣,但是,絕對不會讓權。在那個位置上,先生不過是章帥的擋箭牌,怕是為虛名所累。先生三度組閣,聲明已盛,若是沒有實權,去做傀儡不但於己無益,甚至可能成為他人棋子。許大哥在中樞多年,這些原比凌寒看的明白。」


  凌寒低這頭,目光落在桌子上的茶漬上。


  杜祥和攬權,卻不是不智的人。緣何如此急切於眼前的這個不會得到實權的職位,凌寒也看不明白。


  「他只要有些耐心,我總是拚死也會為他謀划的。可是他等不及了……若是我再說下去看,再反對,恐怕也是增加了誤會。」許遠征難無奈的搖搖頭,扇子指了指凌寒對凌晨說:「連這小東西都看得出來的,先生怎麼會不明白。然而,人一旦是心急切,就會閉目塞聽……他真的是等不及了。也許,他也不覺得,我們還會有更多的籌碼了。」


  許遠征的聲音里都是蒼涼,是一種英雄遲暮的蒼涼。


  「過些時日,你再跟先生講吧。這個時候不是他去北平的好時機。真是在北平,處處掣肘,他未必會愉悅。落子無悔,真是走到了那一步,是沒有後悔的機會的。」


  凌晨道。


  許遠征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他的不悅,風流俊賞,肆意揮灑都是寫在臉上,不若凌晨一般的隱忍克制。


  看著許遠征失魂落魄的樣子,凌晨有些同情。


  「我比旁人都了解他一些,也更知道,他會如何……」許遠征搖搖頭,略是思索:「若真是走到那一步,我便是謹小慎微的,也是要在北平顧全他的。好在,章帥為人,到底是比田瑞和有些規矩。田此人太過陰毒,一定不能與之共事。」


  許遠征道,目光聚了鋒芒,仍舊銳利。


  「行了,把你的小兄弟帶回家吧……吃裡扒外,狼心狗肺,等著你哥教訓你。」饒是如此,許遠征仍舊奚落著凌寒。


  凌寒本來對許遠征心有感激,此時卻也是不肯說話。


  凌晨也冷冷哼了一聲,嚇得凌寒不由得一凜。


  「你也別嚇唬他,莫傷了他。自家兄弟,同他最親近的就是你,同你最親近的是他。凌晨,你比我更是硬氣堅定,你們兄弟,一定要站的穩穩的。真到了如今我們這樣的境地,處處為難,唉……」許遠征無奈的搖搖頭。


  「遠征兄,你最是有耐心有韌性,從來都是矢志不渝。先生還要依靠著你的,你沒有道理認輸。」凌晨道。


  許遠征艱難的點點頭,此路再是艱難,就是一路的荊棘,走一身鮮血淋漓,他也是得趟過去的。他沒有別的路可選,沒有路可退,甚至,也不可能有改投他門的機會。


  凌寒望著許遠征,忽的想起來文詩英對許遠征的賞識。許遠征明明也是欣賞文先生的,卻毫不猶豫的拒絕。


  及至又念到楊倍磊,他何嘗不知道羅震的任人唯親,不知道他的權欲熏心,在羅震權力鼎盛的時候遠走洛陽,然而,又在羅震風雨飄搖的時候回師北上血戰。在他們的身上,凌寒看到了傳統的士大夫的道義,士為知己者死的忠誠與孤勇。成王敗寇的邏輯不會懂得仁義的意義,洋洋得意的控制北平的田瑞和也不懂道義的力量,原不是成敗可以界定的事情,也不會因為成敗而失色。


  凌寒跟著凌晨回到酒店,邁著的步子都不由得有些緊張。手扣在褲縫上,是軍人標準的站姿。


  凌寒與凌言默契的相視,凌言便只是站在一邊,凌寒恭敬的替大哥開門,端茶,恭順溫良的大家子弟模樣,垂手而站,等著凌晨的訓示。


  凌晨不理會他,自顧自的看著送來的文書電報,批示著,又揮手叫凌言過來吩咐了幾句,讓他去辦理。


  凌寒已經在這屋裡站了半個多小時,時間從沒有如此的漫長過。


  看凌晨辦完了公務,喝水,凌寒連忙去填茶。


  凌晨側目看著凌寒,冷笑:

  「你這樣子裝的太是辛苦,我看著都累得慌。心思不在這兒,就滾吧。」


  凌寒連連搖頭:「不是的大哥……我沒有心思不在這兒。」


  凌寒原是最受不得凌晨這般的冷落他不理他,這樣的沉默真是比打他一頓罵一通讓他難受。凌寒一咬牙,便徑直坦白。


  「我只是看大哥不說話,心裡頭慌。」


  「你慌什麼?你要是慌的話,我不妨告訴你,你要是想回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沐家有沐家的規矩,大哥有大哥的規矩,你自己想想這一年你折騰出怎麼樣的事情,該是如何處置吧……任一個旁觀人都知道,你我本是最親的,卻落得旁人都看著不好看,這樣的兄弟,又有什麼意思?」


  凌晨聲音冷冷的,並不激烈,可是,聽在凌寒的心裡都如刀刺針扎一般。


  凌寒緩緩的跪在地上。


  「是凌寒大錯,凌寒明白罪責深重。凌寒違逆了家法家規,再是怎麼樣責罰,凌寒一身承受,絕無一字怨言一絲怨恨。只是大哥的話太重了……即使身在東北,遠隔千里,即使大哥通告不認凌寒,在凌寒心中,大哥從來都是凌寒最敬重的大哥。旁人怎麼看怎麼想,從沒有半分影響凌寒對大哥的親近敬重。今年揚城戰事,凌寒未及與大哥分憂,是凌寒的錯。今日之後,凌寒一定侍奉大哥左右,為大哥鞍前馬後。」


  凌寒說的格外坦誠。這番話,在心頭也是思量了一路。


  凌晨冷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凌寒一時間有些恍惚。年初在揚城時候,在大哥的病床前,痛的昏沉的大哥那麼的溫和寬容,卻轉眼不許他進門;明明他知道大哥對他一樣是感情深厚,卻總是又對他冷漠酷烈。


  凌寒跪在凌晨身前,很是生怯。他不知道,大哥以怎麼樣的方式對他。也許是溫和寬和相待,也許是冷諷熱嘲,也許是大加鞭撻。


  「你這話說了多少遍你自己記得嗎?言而無信,何以自立?你自己琢磨去吧。你這樣的話,我要是信你,才是見鬼……」凌晨眼中都是鄙視。


  凌寒垂頭,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褲子,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每是跪在我面前,你就這般認錯,這樣的反思,然後屢屢言而無信,你教我如何相信?你自己不覺得諷刺可笑嗎?」


  凌晨的聲音格外的輕,卻也不見如何的生氣。


  「大哥……」凌寒的心裡格外苦澀,聲音梗在喉嚨,再不知道該說一聲怎麼樣的話。


  「滾去把你的事情處理清楚,然後再想好了該怎麼跟我說!」凌晨道。


  凌寒略是一愣,旋即是明白凌晨的意思,點頭稱是。


  「凌寒,你知道我的底線和容忍度,但是,我也一直在因你忍耐很多。你好自為之!」凌晨道。


  「是,大哥。」


  凌寒應著。


  這句話的分量,凌寒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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