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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無公在(3)

  凌晨親自給杜祥和府上打電話問詢著許遠征治喪事宜。


  許遠征那一晚乘列車至天津,行至廊坊的時候,車被攔截。之後,他被拉下了列車,扣押在一個破敗的房子里。拂曉的時候,士兵開槍,許遠征死於亂槍之下。


  當晚,許遠征的隨從蘇澤問附近村莊的人借用了驢車,將許遠征的遺體運往了北平,杜祥和與許遠征的族人商議,將許遠征的遺體運回滁州安葬。


  從北平到滁州路途遙遠,皖系失勢,許遠征的遺體的運回也教杜祥和為難。凌晨果斷的說,由揚城派人去北平護送許遠征的遺體回滁州。凌晨與許遠征素有私誼,許遠征又是揚城軍轄區的人,凌晨為許遠征盡著一份心力最是應當。


  英雄有英雄的死法,死於戰場,死於敵手,甚至,死於歲月,疾病,也好。最悲至無可說便是如許遠征,死於豎子之手,亂槍之下。


  顯然,殺死許遠征的不是盧建文,盧建文只是最後趕去槍殺現場的人。許遠征死於田瑞和之手。


  不過數日前,他還野心勃勃的謀划再為杜祥和重整事業,須臾間,已經辭世。


  凌晨掛斷電話,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言。


  凌晨為人刻板嚴謹,與人關係多是疏遠的,親近的親朋算不得很多。只有許遠征,他們心性不一,意見常常相左,但是,彼此肝膽相照,是至交知己。


  許遠征的被害,凌晨傷心不已。他沒有哭,只是沉默著,在心中消解著悲痛。


  「凌寒,你帶我衛隊的人去北平,將許遠征的遺體運回滁州吧。做得到嗎?」


  凌晨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凌言端水遞給了凌寒。


  「大哥,三弟身上的傷不輕,這路途遙遠,是不是太折騰了?而且,現在局勢這麼亂,又這麼險惡,怕是他應付不來。」


  凌言說的,凌晨都是知道的。他的濃眉皺的越發是緊了。


  「大哥,我去吧,沒事兒的,二哥不用擔心我。」凌寒道。「北平雖然是亂,但是,有雲清在,田瑞和不敢把我怎麼樣,我去是最妥當的。許大哥曾經是我的長官,我護送他遺體回故里,於情於理也是最妥當的。」


  凌晨點點頭,很是欣慰,凌寒素來是敏銳聰慧的那個,能夠很快的理解他的意思。


  只是,凌寒的氣色卻是是太差了。


  「凌寒你過來,我看看你的傷勢如何了?」


  凌晨的聲音有些苦澀。


  凌寒猶豫了一下,解開了襯衣,脫了下來,又背過了身去。


  不過是未及一周的時間,許多傷口重處還沒有結痂,甚至還時不時的因為反覆的撕裂,滲著膿水和血;及至傷口結痂處,蜿蜒著宛如一道道的赤鏈蛇,交錯,盤旋,延伸,竟至布滿了後背一樣。


  凌言如眼睛被燙傷了一般,迅疾的扭過頭去,又強忍著回頭看,眼中已經儘是淚水。


  凌晨也沒有想到凌寒傷口並未復原多少,也是駭然:


  「你這傷,可是撐得住?」


  「大哥不用擔心,都沒有傷及筋骨,不過是皮肉之苦,不礙事的。凌寒撐得住。」凌寒道,坦坦蕩蕩。


  此前,被凌晨打了,凌晨關切的要看他的傷口,凌寒都是躲著,只覺得屈辱;及至此時,卻是坦坦蕩蕩。他知道大哥的關切,也知道,只有忐忑至誠,兄弟才不會有那些抵牾。


  「是大哥太狠心……」凌晨嘆了一聲。「可是,凌還是只能你去。別人去,太過官方,也怕是應付不來北平的居心叵測的各路人。你去最合適。」


  「凌寒明白,明白大哥的苦心的。」凌寒應著,三兩下穿上了衣服,竟是還疼出了一身的汗。


  「凌寒,千萬保重!」凌言道,滿眼的不舍。


  凌寒一笑,搖搖頭,只做不在意。


  曼卿震驚,滿腹的擔心與不舍,卻只是因著凌寒不容置疑的堅決作罷。曼卿要隨行,亦是被凌寒拒絕。最後,曼卿只得收拾了最齊備的藥物,寫了詳細的叮囑,收拾進了凌寒的行禮箱子。


  曼卿懂得凌寒,許多生活上的事情,他並不關心,常常是比較隨意的應允。然而,及至他決定的事情,卻又絕對不容反駁。不顧一身的傷痛,凌寒帶了凌晨衛隊的侍從趕當日火車到北平。


  一夜半日的奔波,凌寒到北平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清晨。


  北平的報紙上,紛紜的揣測著許遠征的死因。幾家大報曾經實地走訪了事發低,問詢著許遠征的侍從等等,報紙都將矛頭指向了田瑞和,然而,這種指責除了語言上的優勢之外,意義不大。


  凌寒拜訪了杜祥和,杜祥和彷彿是一夜之間老去了很多。他痛呼著「喪我肱骨」,提及許遠征,便是不由得淚下。已經花甲的老人,頭髮灰白,淚涕俱下,看的凌寒都不由得心酸。杜祥和是看著許遠征從弱冠書生成為一代名將的人,他一路提攜他,倚重他,信任他,由著許遠征的決斷專橫,信著他的四處奔忙。而如今,那個伴著他宦海浮生的人真的去了。


  「悔不該我來北平任職,遠征他是很反對的。他是對的……可是,我已經身在此,無路退,還害了他啊……」杜祥和嗟嘆著。


  凌寒勸慰著杜祥和:「總理不要這麼講。許先生他一直都是堅定的要支持服從總理的決定的。他北上之前,曾去揚城,也說是一心要為總理謀划的。他的被害,先生痛惜,但是也一定要以身體為重,以大局為重,先生堅強保重,是許遠征在天之靈所希望的。」


  杜祥和點點頭,一聲長嘆。


  「我自然是知道,他最是希望我好的……他這一輩子所為,不過是希望我能如願。」


  杜祥和接過僕從奉上的手帕,擦拭著眼淚。


  杜祥和的家人說著杜祥和最近一直吃素,虔誠的誦著經書。杜祥和寫了悼念的碑文,吩咐凌寒刻在歸葬墓地的神道碑上。


  當年,許遠征殺死盧四海,無論是盧四海怎麼樣的該死,許遠征動手就是錯的。國民政府大員暗殺,使許遠征一直被非議。許遠征遇刺,這件事情被翻出來。被社會議論紛紛,眾說紛紜,褒貶不一。


  所以,杜祥和並沒有通過公開的場合發表什麼意見,甚至,杜祥和的沉默還被人們認為是與許遠征不睦。


  凌寒知道,杜祥和是怎麼樣的痛惜。


  凌寒負責將許遠征的遺體運回滁州,得到了許遠征在北平家人的感激。


  這是凌寒第一次接觸到許遠征的家人。


  由蘇澤介紹著凌寒才去了解許遠征的平生。他的妻子是在老家奉父母之命娶得舊式女子,然而,與別人男人在外闖蕩的女人在家不同,許遠征在日本留學期間帶了妻子一起到日本,並鼓勵妻子去學習。許遠征一直鼓勵妻子女兒學習,接受新的事物。不過,及至回國之後,許遠征的妻子還是選擇了回到原籍,在北平很多人接觸到的許太太是他之後納的侍妾。


  杜祥和為人克己,為官清廉,不肯貪腐一分銀,對部下也約束甚嚴。許遠征常年身居高位,但是也並未置辦雄厚產業。許遠征所有的財產,值錢的不過是些朋友贈送的字畫。凌寒驀得想到許遠征一直說,自己與他和大哥這樣的大少爺是不一樣的……


  富貴出身,凌寒原是看輕財物的,他也從未因財物所迫過;但是,一個出身貧寒的人,手握大權多年,心不為動,更是難得。凌寒沒有經歷過,但是凌寒也了解。


  許遠征貪腐過東北軍的軍費,剋扣過陸軍總部發出的軍餉,凌寒為此與許遠征爭執相鬥,但是,凌寒都相信,許遠征的貪污,剋扣都不為自己。


  許遠征的家裡不過是平素人家,棺槨由杜祥和提供,凌寒托雲清尋了車,陸路回滁州。


  雲清與凌寒相見,提及許遠征也都是感嘆不已。雲清說著一直派人在保護綠蘿,教凌寒不必擔心。凌寒心中戚戚然,卻是咬牙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與懦弱,而今,他甚至失去了發表意見的資格。


  凌寒自揚城到北平,又在北平這一番奔忙,傷並未愈,反倒是越發嚴重,身體也早是撐不住,說著話,凌寒都是一身的虛汗。他手搭在雲清的車門上,略是撐著自己搖搖欲倒的身體。


  雲清看著凌寒面色慘白,也知道他大抵傷重,很是不忍心。


  「凌寒,你要不要去醫院?晚些你們去滁州,這大概是兩天的奔波,你還行?」


  凌寒搖搖頭,慘笑:「沒事兒。」


  忽的想到了些事兒,凌寒咬牙站直了身體:「雲清哥,許遠征回北平之前,在我家說了會兒話。你知道,我對他一向有些微詞,所以,當時他說什麼,我也很是抵觸,沒有在意。及至他沒了,我越是反思,越是覺得心有戚戚。他跟我說江文凱,還提到之前與他共事反老帥的楊樂天,他說起華衡方,田瑞和,他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人……有的人有底線的,有的人是沒有底線的。許遠征是君子,楊樂天不是。雲清哥以君子待之的人,未必會以君子之風相報。那些一無所有,歷經坎坷過來的人,許是比我們更隱忍,更謀略,許遠征教訓我說我是意氣用事的少爺脾氣,我不以為然。可是,我們所經歷的坎坷比他們少,心性未必真的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強大。」


  身上一陣陣劇痛。凌寒不由得咬牙。


  「雲清哥肩上的膽子很重,萬事要擔當決斷,時時都當謹慎小心!」


  雲清點點頭:「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兒……」


  凌寒笑的有些虛弱,他只是願著雲清更是堅強些,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文詩英去世了,許遠征被害,他們是凌寒的師長。無論是政治理念引導他的文詩英,還是在這幾年軍事政治上教育磨礪他的許遠征,都離開了他。


  凌寒從回北平之初,就曾受許遠征所教導,他在香山上指著圓明園告訴他們,男兒當為國;受許遠征之命,空襲清宮,再造共和;他追隨許遠征頂風冒雪,收復外蒙古;也曾因為綠蘿,因為政見不合,他們幾次爭執,許遠徵用計脅迫綠蘿遠走,利用凌寒;凌寒也曾將許遠征送入了東北的大牢……


  而今,那個談笑肆意的人去世了。


  車載著沉重的棺槨,在路上顛簸,凌寒眼中有清淚落下。


  時局混亂,而他們,真的能夠擔當救國重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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