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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為乎泥(7)

  巨流河的硝煙戰火漸次淡了,部將收拾著戰場。雲清下令,不分彼此,厚葬死者。所有死的人,都是東北兒郎。


  那些原本依附華衡方反叛的人本來還是有些忐忑的,見雲清厚道至此,便也安心些。


  張成率領騎兵旅去追擊華衡方。據華衡方部下說,他攜夫人及二百人左右的隨從逃亡錦州方向。錦州有他的余部,方便他著召集逃兵。而且錦州易守難攻,若是他佔據錦州,還是會有一番較量。


  看著騎兵旅的士兵疾馳而去,一路追擊,雲清的目光有些茫然。


  他希望抓到華衡方,又害怕抓到華衡方。他與華衡方認識六七年,華衡方是他十幾歲時候初入講武堂的教官,是他的老師,教他現代軍事理論,教他帶兵打仗的辦法。他們還曾在這決戰戰場演練過。縱使他反叛,雲清並不希望他死,如果他能逃,那便逃得遠一些也好,還能留得性命。


  可是,雲清又很想抓到華衡方,親自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自己最倚重信賴的人啊!

  張成去前,雲清嚴令,如果是要抓到華衡方,一定要帶回前線指揮部,等他處置。


  指揮部,已經沒有很緊張的戰爭氣氛,取而代之的是戰後的嘈雜混亂。大家大聲的安排著善後收拾戰場的事務,心情放鬆下來,終於可以發泄的鬱郁其中的怒火與恨意,都可以發泄出來了。指揮部一時間髒話滿天飛。


  雲清從來也是隨和的人,沒有架子也不約束大家,並沒有人特意的留心他是不是高興。很多人罵著華衡方的忘恩負義……


  雲清熬了好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他吃飯也很少,都是拿著饅頭硬往嘴裡塞,勉強的保持著體力。


  他大口的喝著水,壓抑克制著咳嗽。


  凌寒看著雲清此般的慘狀,很是心疼,只是,卻也是無可奈何。誰都不能代替他的感受,開解他所負的愧疚。


  張成電話,已經逮捕了華衡方,但是大帥府的衛隊也同時趕來,要求由他們押解華衡方,他已經將人交給了大帥府的衛隊。


  雲清氣的大罵張成:「我怎麼命令的,讓你抓到他帶我們前線指揮部!」


  「少帥對不起,張成失職。但是張成認為自己沒有錯,少帥是張成的長官,但是元帥是少帥的長官,也是張成的長官。元帥的命令是最高的命令,張成聽大帥的命令,沒有錯!」


  張成回答的很是乾脆。


  雲清氣的摔了電話,又指示凌寒:


  「聯繫元帥府衛隊,讓他們把人給我壓到這裡來……」


  凌寒有些猶豫:「少帥還是想救他?」


  「把他押回來,送他出國。」雲清道,咳嗽著。


  「雲清哥,華衡方叛變,造成了這麼大損失,如果你還袒護他,別說未必能夠保下他,就算是少帥,也會被攻擊,會被拖累的。雲清哥還是置身事外的比較好。」


  凌寒猶豫著。


  雲清慘笑:「你覺得我不是已經被拖累的到深淵了嗎?我還有什麼未來?這事兒了之後,我給東北軍,給父親,給我們的兄弟們一個交代……咳咳……」


  凌寒心中難受,卻又不知道一時間怎麼勸解。


  電話再度響起,卻是張成又複電:


  「少帥,帥府衛隊槍斃了華衡方夫妻,並且將他們的屍體運回奉天了……」


  雲清的電話倏然而落。


  他踉踉蹌蹌的靠在了椅子上,再不說一句話。


  「少帥,少帥……」張成在電話那邊急切低喚著。


  凌寒接過電話:「張成,我是沐凌寒。你的彙報少帥聽到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回來吧。」


  雲清低低咳嗽著,凌寒幫雲清倒水,遞給雲清。相視間,是不一樣的悲苦。


  「我們回帥府吧。」凌寒道。這話,說出來也很是悲苦。回到帥府,不知道雲清會面對怎麼樣的責難。


  「我準備辭職,出國……」雲清道,目光中是凄涼。他努力打起了精神:「我以前很羨慕你在國外讀書那麼多年,見識廣,之前都是沒有時間。現在真有這樣的機會,也還好……」


  凌寒側過頭去,不忍心去看雲清這般的失落。這一個多月時間,凌寒一直在雲清的身側協助照顧,感受著他的艱難,痛苦,自責。雲清一直不能安睡,自染了風寒,一直咳嗽不見好,身體格外的虛弱。他知道,雲清是怎麼樣的咬著牙,撐著一口氣艱難的堅持著。而現在,戰爭結束,他真的需要歇歇。


  「先別想那麼遠,先回去見見老帥再說吧。老帥那裡還是有一關要過的。雲清哥不要那麼泄氣,秦皇島的部隊還是要依靠你的。」


  凌寒勉強的笑道,激勵著雲清。


  雲清微微點頭,卻很是蒼涼。


  「凌寒,我還記得那年在美國見你,你才二十歲還是二十一歲?校長說你是那一屆的第一名,那麼厲害。我們一起在操場上勾畫我們要建立的現代軍隊的樣子,我們要建一個我們的空軍部隊,機械化部隊……那時候,我們志氣滿滿,信心百倍,都以為可以做到的吧。後來你偷偷回國,隱姓埋名,我們一起看著秦皇島軍隊從無到有,從十來架飛機到二百架飛機,從一支土槍土炮的部隊到裝備了空軍裝備了最先進武器的部隊,凌寒,我們做了那麼多事兒,做了那麼多努力……」


  雲清望著凌寒,眼圈紅紅的。


  凌寒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麼樣的回應、


  「可是,我們做的這些,有什麼用?我們入關打了兩次直奉戰爭,死了那麼多人,打敗了楊倍磊和羅震。然後,我自己的部隊在攻打東北軍……毀於一旦啊……所有的功績,所有的努力,都彌補不了這一次的反叛。」


  雲清悲戚的說道。


  凌寒知道雲清的意思——秦皇島部隊一直都得到了很充足的軍餉,一直裝備有最先進的武器,享受著很高的待遇。也因此,他們在直奉戰爭中建立了卓越的功勛。而這些,因為這次的反叛,都不會再有了。榮耀與利益,都成灰;有的是叛逆被銘記。


  「我來保證大家不被清算。若是能夠保住這支部隊,就算是死,我也沒有遺憾,也不會皺眉的……」雲清道,他喝著水,手一抖,水撒了一地,燙了他的手,他也渾然不覺。


  「雲清哥……」凌寒連忙把他把水杯拿來,拿了毛巾幫他擦拭。


  「就算是我死了,那些死了的兄弟們也不會復活,那些簽訂了的協議,也已經黑紙白字,那些傷,都在了,不可磨滅……凌寒,我們的理想沒有實現,我們的努力都沒了……」


  雲清握住了凌寒的手,凄然。


  雲清淚水落下,滾燙。


  咬牙撐了這許多天,終於戰爭結束了,在凌寒的勉強,雲清不需要半分掩飾自己的情緒,他淚水湧出,旋即,淚流滿面。


  凌寒咬著嘴唇,仰頭,抑制著淚水:「雲清哥,為了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兄弟們的血沒有白流,你才需要更堅強一些。死很容易,去國也容易,留下來,收拾這戰場,收拾這殘局,才更有意義。很難,但是你更要堅持!」


  雲清不是特彆強硬的人,性格也好做人也好,他都是很柔和的。他少年時候開始,即生活在物質極為優越的條件下,有隨從無數,被父親寵愛甚至於溺愛,家裡的姨娘照顧。


  及至後來讀書,他天資聰明,也沒有花費什麼力氣,十幾年的光陰里,他愉快輕鬆的做著大少爺,郊遊玩樂,沒有絲毫的負擔。甚至,章林峰也曾覺得兒子過分的溫和閑適不爭不搶的性格不適於從軍,他在海外給雲清存了一大筆錢,想雲清可以在海外生活。


  因為讀書時候,學到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思想,雲清開始明白自己的家族和自己對東北,對國民的責任,從入講武堂開始,他便選擇了一條坎坷的路。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與父親就不只是父子的關係,還是長官與部下,他的路就比單純的做帥府的大少爺要艱難百倍。


  他在軍中努力拚搏,獲得父親的認可和支持,也曾有意見分歧與父親爭執,也曾見疑於父親,但是,父子都是選擇了信任與遷就。


  然而,這一次之後,都不會再有了。


  數年來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交疊而來,又漸次散去。


  事已至此,那就走下去,該他面對的事情,承擔的責任,他不畏懼,也沒有想過逃避。


  雲清手背擦拭了淚水:「凌寒你幫我去打水,收拾一下,我們回奉天軍部!」


  凌寒麻利的給雲清倒了水,取了毛巾遞給他。


  整理了軍裝,披上呢子的大衣,雲清與凌寒走出營帳的時候,外頭正好下著雪。有雪花飄落在臉上,瞬間的化了,冰涼。


  「今年是不是格外的冷,咳咳……這風雪也該是住了。」雲清道,聲音低低的。


  凌寒悶悶的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一年,東北格外的冷。只是這場風雪只是冷冽酷寒的開始,遠不是結束。


  雲清也會不知道,這一場戰爭不是雲清艱難絕境的終結,而只是序幕。


  他的仁慈與悲憫,未救得了華衡方,也沒有能夠拯救他所職責所在庇佑的土地、民眾和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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