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伊人

  雲清的傷仍舊沒有好,原是不應該出門遠行的。只是在大帥府,雲清極少說話,目光從來都是空洞無神的。章林峰去看他,他便是撐著說幾句話。大多時候,是沉默著。連妻子葉青嵐與兒女去陪護,他都是揮手讓他們離開。即使是凌寒與邵陽在身側照料,他也一日日的默默無言。


  凌寒能夠想象到雲清的痛苦,被自己曾信任的人背叛,因為這樣的用人失察導致了萬千的人喪命,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條約。他和他的名字要註定以這樣的名義寫在歷史上,已經發生的事情,無可更改。


  用生命都換不來的悔恨。


  戰爭已了,雲清並沒有什麼格外的牽念,他消磨著自己的生命力,消磨著時間,沒有曾主動的想做什麼。


  他周圍的人,陪伴著他的痛苦,無可化解。所以,當雲清提出到北平的時候,凌寒勸說著章林峰應下。


  北平。雲清沒有住去章林峰在北平的官邸,而是住在了他在北海附近的別墅。


  爐火很旺,雲清與凌寒只穿了襯衣毛衫在屋中坐著,便是有些熱。雲清趴在沙發上,時不時的咳嗽著,牽扯傷口,略是感覺到一些疼痛。疼痛與咳嗽讓他已經很多日子不能安睡,雲清很虛弱。


  凌寒端水,拿了止咳藥給雲清。雲清看都沒有看,直接服下。


  「要不要我們去醫院看看,換一些葯?葯吃久了,有依賴的。你這病了兩個月了,一直都不好,這樣下去肯定不行的。」凌寒道。


  雲清愣了愣:「原來你來北方已經兩個月了,從你離開秦皇島,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久在一起共事,還是你在幫我。」雲清的聲音很弱,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


  雲清關切的是這些,凌寒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不在秦皇島了,綠蘿在那裡也不安全。你什麼時候去接她到北平吧,多少,我在這裡,也是可以安排人照顧一下她……」雲清低低道。


  「好。」凌寒應道:「謝謝雲清哥……你便是心裡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在想,又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雲清慘笑:「沒意思……」


  「今天我去醫院,請醫生過來,為你診治吧。」雲清從奉天回北平,拒絕了私人醫生的隨行,但是確實不太方便。


  「我有一個朋友,有一個外國醫生,你電話叫他過來吧……」雲清道,看著凌寒這般堅持,便也應了去診治。


  凌寒剛準備去打電話,電話鈴卻意外的想了,電話那端,是雲清在秦皇島的部下。


  「怎麼了?」凌寒問道。


  「少帥派我們保護的綠蘿姑娘,已經離開秦皇島了。她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兒,我們都不知道……對不起,是屬下失職」


  士兵彙報著。


  「你們去查查,查到什麼線索再彙報,要是實在查不到,就算了。」凌寒道。心頭有意思不祥之感,卻又強制自己壓抑住這些想法,他打電話請醫生,之後,又與家裡通電話。


  雖然這兩個月一直在外輾轉,但是,凌寒卻保持著十天左右與凌晨聯繫一次的習慣,向家中問安。凌晨告訴他,曼卿回北平了,打算年前到家中看看,年後便是不回家了,既然凌寒到北平,教凌寒去探望曼卿。凌寒應著。


  聽著凌寒彙報情況,雲清也是嘆息:「還是誤了綠蘿,誤了你的事兒……不過這亂世,我們自己都只顧不暇,你顧不得她,也不怪你。我這裡等醫生,你回去看看曼卿吧……她是一位好夫人……」


  雲清的神色慘淡,語氣都是無力的,卻是斷斷續續的跟凌寒說著。


  凌寒點點頭。雲清這般的細緻和周到,是凌寒都自愧不如的。


  醫生過來,替雲清診治,建議輸液消炎,亦是開了鎮咳的葯。凌寒見這裡忙碌的停當,便是說著去看望曼卿。


  見到凌寒,曼卿和家裡人都很是愉悅。


  凌寒帶了許多禮物給曼卿的父母,說著沒有能夠盡孝、圖是讓老人擔心的抱歉,傳達者大哥的問候,很是恭敬。他在曼卿家吃飯,便與曼卿一起回北平的家。


  傍晚的時候,起了風,冷颼颼徹骨。曼卿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毛巾包著頭和嘴巴,只漏出大眼睛眨眨。她見凌寒只是頸上搭著圍巾,便是要張羅著把凌寒的圍巾給圍起來。


  「沒事兒,叫車回去。」凌寒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自作主張回家了,你沒有不高興吧。」曼卿抓著凌寒的手,問道。


  凌寒倒是一愣:「沒呀啊,怎麼會?倒是我一直不在你身邊,沒有陪你回家很是抱歉了。」


  曼卿甜甜一笑。


  叫了車回家,車走到距離凌寒家不遠的路口,曼卿張羅著下車。


  「我們去買一些糕點吧……好像有首飾店哦,我想買一個胸花……」


  曼卿道。


  凌寒應著。


  在首飾店,曼卿饒有興緻的挑選著胸花,選了幾個樣子,一一的別在胸前,讓凌寒選,哪一個更好看一些。曼卿其實很少買首飾,也從沒有拉著凌寒陪她買東西,凌寒原是不擅長看這些,是耐著性子幫曼卿選的。


  「這個淺綠色的太素凈了,沒有什麼裝飾,是不是不夠顯眼啊?」曼卿道,對著鏡子照照,又問凌寒。


  「嗯,買個艷一點的吧。」凌寒道。


  「太亮色也不好看,太艷了俗氣……」曼卿挑挑選選,很有興緻。


  之後,曼卿挑選了兩個胸針,猶豫不決。一個是銀色的,鑲著水鑽;一個是淺紫色的,是蝴蝶的樣子。


  「這個水鑽容易掉哦,但是,蝴蝶的款式好老舊……」曼卿嘀咕著。


  店員笑道:「太太,我家的手藝做工是最好的,這水鑽絕對不會掉的。蝴蝶的是今年的新款式兒,您看這造型多靈動啊。您看著這麼多胸花里,也不是就這兩個最入您眼嗎?」


  曼卿撇嘴,一手拿著一個,在凌寒眼前比劃:「你說我選哪個?」


  「你要是喜歡,兩個都要吧。」凌寒笑笑道,很是寵溺。


  「先生疼愛太太,太太真是好福氣。」店員歡喜的幫曼卿打包。聽著店員這麼說,曼卿很是開心,便也應著,都包了起來。


  「太太,您看這個髮夾和這個胸花最搭了……如果一起買的話,我們還可以打折。」店員推薦道。


  「我看看……」凌寒伸手從店員手裡接了過來。兩個淺紫色的髮夾,是水珠的造型,很是溫潤。


  凌寒低頭幫曼卿別在耳側,又拿了鏡子給她看:「我看挺好看的,你覺得好嗎?要是覺得好,就買下吧。」


  曼卿點點頭,滿眼的欣喜,甚至有些激動,她不由得攥了攥袖子。


  店員連聲的讚美中,凌寒與曼卿走出了店。


  「謝謝你呀……」曼卿道。


  凌寒搖搖頭:「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


  是啊,是老夫老妻,他們結婚都兩年了。曼卿也不由得一愣。然而,每每格外的親近,曼卿都是初戀的感受。


  從麵包店買了麵包出來,曼卿玩著凌寒的胳膊,兩個人往回家走。


  路過小販在吆喝著買糖葫蘆,曼卿很有興緻的買了兩串糖葫蘆,一串要遞給凌寒。


  凌寒示意曼卿,自己的兩手都拎著蛋糕,麵包,不能再拿糖葫蘆了。曼卿得意的哈哈一笑。


  「我幫你拿一個袋子……」曼卿道。


  「不用,我拿吧。戴著手套呢,一換手容易掉。」凌寒道。


  曼卿笑笑,一手拿一串糖葫蘆,抬手給凌寒吃。凌寒便是微微低頭,從曼卿手裡吃了一個。曼卿旋即自己也吃掉了一個。之後,再給凌寒吃一個……吃了兩三個之後,曼卿舉著糖葫蘆,不知道該把拿個手裡遞給凌寒吃了。


  「你就隨便吃吧。」曼卿道。


  凌寒也笑笑。兩個人吃掉了一串糖葫蘆,曼卿還要給凌寒,凌寒拒絕著說再吃就要道牙了,太酸。曼卿扔了簽子,仍舊挽著凌寒,吐槽他,你不吃我吃。衚衕口,曼卿忽的站住了,楞了一下。


  「怎麼了?」凌寒問道。


  曼卿搖搖頭:「沒事兒,走吧……家裡會不會太冷啊?你們這麼久沒有回來?」


  「不會的。劉叔和劉嬸兒一直住在這裡,放心吧。」凌寒應著,一邊看曼卿,曼卿有些魂不守舍。


  走到了門前,凌寒示意著曼卿去敲門,曼卿卻止住了步子。


  「凌寒,我剛剛在衚衕口,看到一個人,穿著暗紫色的大衣,帶著圍巾,我沒看清楚她的臉,但是,看身材,或者說她看我的樣子,說不上來的感覺,我覺得好像是綠蘿啊……」曼卿道,猶疑的說著,看著凌寒。


  凌寒心頭一動,將袋子放在地上,轉身就奔去找。


  「凌寒……」曼卿也跟隨在凌寒身後跑去。


  然而,衚衕口再也沒有什麼身穿暗紫色大衣的人影,熙熙攘攘的人,沒有一個有著熟悉的身材熟悉的面容。


  凌寒的神色,是木然和失神的。


  「凌寒,對不起……」曼卿小心的抓著凌寒的大衣,唯恐他忽的生氣,聲音都有些哽咽,她縮著肩膀,怯怯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很確定,我只是,遲疑一下,我……對不起……」


  曼卿低低說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清楚自己的意思。


  凌寒強制穩著心神,握住曼卿的手:「沒事兒。是我失態了,嚇到你了吧。走吧,我們回家……」


  凌寒看著曼卿驚恐的樣子,也是心中不忍。


  曼卿忽的激動的撲入了凌寒的懷中,緊緊的抱著凌寒。


  凌寒抱著曼卿的,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撫慰著她。


  「委屈你了……」凌寒道。他忍不住抬眼張望著街道,沒有綠蘿的樣子;懷中,是她驚慌失措的妻子,教他一直負罪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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