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計可施
正月之後,天氣就暖和起來。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些暖意。
生病時候正逢寒冬,凌言卧病一個月里,鮮少出門,及至這一日天氣晴好,凌寒找了躺椅在院中,鋪好了墊子褥子,扶著凌言到院里,就在躺椅里休息。明傑和子衿照看凌言,凌寒就找了消毒水,浸濕了抹布,打算把房間徹底清掃一番。
因著凌言是肺結核初期,傳染性比較強,顧及劉叔他們年齡大,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凌寒和明傑照顧凌言,兼顧了全部的粗活。劉叔為此一直覺得很是愧疚。
客廳里電話響起,明傑去接電話,旋即回來又找凌寒去接。
「不是家裡來的電話嗎?」凌寒在用消毒水擦地,揚了揚手中的抹布,示意著自己不方便去。
「不是,是凌豪從上海打來的,他說有事兒找你,一定要你去接。」明傑道。
凌寒皺眉,將膠皮手套脫掉,找乾淨毛巾擦手,去接電話。
「三哥,二哥身體好些嗎?」凌豪乖巧的問。
「二哥好些了,你有什麼事兒?」凌寒問。
「三哥,我現在回《申報》工作了,我們報社駐北京站的同事被章雲清的北平警備局抓了。還有《京報》的主編趙平先生被抓了,說是會被處死,三哥能不能去問問少帥,請他放了我們的同事。」凌豪道,聲音有些急切。
凌寒楞了一下,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旋即道:「我不知道情況,不過,若真是雲清抓的人,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沒有立場身份去阻止。我可以幫你問問,但是未必能夠幫到你的同事……」
忽的想到這些事情,凌寒都一時間有些木然。
「三哥,這不是小事兒,事關人命。他們都是知識分子,他們都是心懷著愛國之心,報國之志去揭露黑暗,針砭時弊,不能因為他們說了什麼政府不愛聽的話,就把他們抓起來殺死吧……」凌豪痛陳重要性,語言里都是關切。
凌寒應著,旋即又問:「雅和的孩子生了嗎?」
「快了,就這幾天吧。他們還在揚城……」凌豪道。
「那你回揚城照顧他們吧,我這邊兒有消息告訴你。」凌寒道。
打起精神去問詢雲清,雲清不在官邸,沒有在。及至凌寒放了電話,又有電話進來,卻是雲清剛剛回家,聽到彙報,立即回了電話過來。
「兄弟,你二哥怎麼樣?你什麼事兒找我?」
雲清的聲音依舊親切。
「二哥還是那樣子,他的手臂輸液輸的扎滿了針眼,也沒見好。不過,也沒有不好,就是這樣,我也覺得還好。」凌寒道:「我找你倒是真的有事兒,聽說你們抓了《申報》的記者,《京報》的主編,這怎麼個事兒?」
「你怎麼想起問這些個事兒?」雲清有些詫異。
凌寒他平素不太愛交際,不是交際廣的人,尤其與這些文人的交往不多,聽他忽的問起這事兒,很不和常理。
「是我小弟在《申報》工作,你們抓的是有他的同事。不過,總的來說,逮捕異議者,不是一個執政者的能力的體現……」凌寒道。雖然沒有過問詳情,但是,從之前盧四海逮捕學生開始,套路都是一樣的。
章林峰不是杜祥和那樣溫和的人,未必容得下激烈的批評,更何況,從杜祥和的遭遇來看,左派分子比之前更是激進了。
「呵呵,執政者的能力……」雲清自嘲:「我不過是我爹的工具,是他手裡的槍,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問問吧。不過,他決定的事兒,不會聽我的……」
雲清的聲音里透著悲涼與無奈,還有無情的自嘲。
「雲清哥……」凌寒聽著也是心寒。
經歷了華衡方之亂,雲清與章琳峰的關係,再不復是當年了;雲清也必然沒有了當時的決斷權力。
凌寒只覺得無奈和痛苦。他們努力的做了很多的事情,卻徒勞無功,而如今,連最親近敬重的哥哥都照顧不周,凌寒只有挫敗和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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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了曬太陽,凌言的精神狀況和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他要求凌寒攙扶著他多走幾步,凌寒便扶著他,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走著。
「你鬆手,我試試,我自己能不能走……」凌言道。
凌寒原是扶著凌言的手臂,能夠感覺到他是不由自主的將力氣壓在自己的身上的。很顯然,凌言的力氣是不夠的。不過,凌言既是堅持,凌寒便鬆開他的手臂,只是握住他的手。
凌言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沒有表示反對。
凌言將將站直,將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稍一邁步子,卻是失去平衡,徑直的向地上摔去。凌寒連忙伸手抱住了凌言,將他扶住。扶住凌言的時候,凌寒更是感覺到凌言那麼的瘦弱。凌言的個子比凌寒還要高一些,然而,凌寒感覺到的體重,恐怕是連曼卿都不及。
「二哥……」凌寒扶住凌言,將凌言靠在自己的身上。
「小姐,小姐,您不能進去,二爺不方便見客……」
劉忠的聲音喊著,一個人影卻跑了進來。
一個身著暗綠色的洋裝,圍著圍巾的女孩子跑進了院子。看著這一幕,彼此都一愣。
「馮小姐……」凌寒認出來,這是《京報》的記者馮韻然。他們曾經認識,卻也算不得深交,卻不知道她怎麼貿然闖進了自己的家。
「那個,沐先生,是我表姐,徐穎珊,她托我來找二少爺的。」馮韻然道,回著凌寒的話,卻偷眼去看凌言。
凌言形容枯槁,儼然是重病之日。
「二少爺,您怎麼了?」馮韻然問道。
「我病了,還好。徐先生找我什麼事兒?」凌言問道。長久的站著,他格外的吃力,儼然是站不動的。
凌寒感覺凌言已經站不穩,連忙扶著他躺倒躺椅上:
「馮小姐,家兄患病,不便見客。我跟你去客廳說話吧。」
凌寒道。
「不……我表姐說了,如果她出事兒,教我一定找到二少爺。有幾句話,要我親口告訴二少爺的。」馮韻然堅持道。
凌言揚眉:「你說……」
「二少爺……」
「馮小姐你止步……」凌言急切的說道,說完這句話,卻又體力不足,弱弱的咳嗽著。
「我二哥患了癆病,還是在傳染期,您還是不要靠近了。」凌寒道。
徐穎珊是一個很大氣而智慧的女人,兼具才華與能力,凌寒對她沒有惡感,但是,此前,徐穎珊和凌言的感情,卻很是遺憾。徐穎珊政治背景和經歷都很複雜,而凌言並不願意承擔那麼多的隱瞞和政治負擔。
只是,那也是從前了。
馮韻然略是一驚,旋即退了兩步,又覺得不好意思,又略是鞠躬點頭。
「對不起……」
「沒事兒,你說……」凌言言語緩緩,他需要是很努力,才能說到如場的話。
「我表姐,表姐說,她之前對你很多的隱瞞,很是抱歉。只是,她身上有很多人的希望和託付,所以不能後退,不能坦白,也終於不能走近你,只能離開。但是請你相信,她是真心的。」馮韻然一字一句的說道。
凌言的目光略是暗淡,眨了眨眼睛,微微點頭。
「我相信,謝謝她。」
「她問你,願不願意幫她……」馮韻然咬著嘴唇,只覺得這話說出來格外的殘忍。眼前的凌言,臉色慘白的,就像是透明一般,人單薄瘦弱的像紙片兒,他負擔不起一點點的重量。
如果是徐穎珊知道這樣的情況,會不會還說這些話?可是,她現在沒有機會站到凌言面前說這些話,那麼,自己還是都要把話告訴他的。
「你是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了。」
馮韻然道,大眼睛閃爍著。
凌言等著馮韻然說事情始末,馮韻然卻又沉默了。
「你說……」凌言溫和的問道。
「表姐說,你若是應了,我再說。你要是為難,便不說了……」馮韻然道,這話怯怯的。
「那別說了,我二哥病著,怕是幫不到徐先生了。」凌寒極是不喜歡這樣的惺惺作態,立即反對。
「說吧,我應她,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凌言道,他甚至都沒有力氣抬眼去看凌寒。
馮韻然看著凌言,又怯生生的抬眼看凌寒:「表姐說,她十八歲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就與文先生結識,一直以國民革命為己任。她將事業比個人幸福看的更重要。她的生命都是為開啟民智,國民進步而努力的。她不懼怕犧牲,但是不想無謂犧牲。她現在身陷囹圄,已經無所依託,無計可施,她希望沐先生能夠救她。縱使無以為報,她也有一生感激。」
馮韻然認認真真的說著。
這話是徐穎珊的語氣,端莊嚴肅,依舊是那個知性大氣的人,深陷絕境,也並無半分卑微。
凌言打起精神,看著馮韻然,點點頭。
「表姐被章少帥關在北平監獄,說是《京報》的人,涉嫌革命黨的,一旦抓捕,都要定重罪,都說,社長趙平先生是要被槍斃的。沐先生,您要是有辦法,求求您救救表姐吧,不然她真的會死……」
馮韻然急切的說道。又仰頭看凌寒:「三少,我做新聞,我知道你與章少帥交好,如果你去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對不對?求求你,救救我表姐……」
凌寒愣在當地。
今日剛剛跟雲清通過電話,雲清儼然不能做主。可是,這些,又該怎麼向局外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