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其除(3)
南方的戰事不是很樂觀,楊倍磊退敗之後,儘管奉軍從北方調遣軍隊去支援南方戰場,但是依舊連連失利。北方,田瑞和軍隊倒是愈戰愈勇,東北軍與田瑞和的做戰也越發的激烈。
雲清前去河南南陽一帶指揮戰鬥,到與揚城交接地段,凌晨主動與雲清聯絡。
不是聯絡關於如何協同作戰,也沒有更多的關於對方的戰鬥信息的交換,凌晨表示,請雲清協同防護揚城三日,他要北上去看望凌言。
因為南方聯軍的北伐,戰事吃緊,儘管是沒有直接正面短兵接,但是,凌晨最近一直在練兵,布防。
南方來勢兇猛,這次南方聯軍皆是新式隊伍,是軍校畢業的職業軍人作為領軍的主力,所以,他們作戰勇猛,指揮得當,並且軍紀很好,鮮少有欺凌百姓的情況,他們的隊伍在進攻中頗得民望,一度擴大,戰鬥力很強,凌晨也並無信心。
不過饒是如此,他沒有徵兵。凌晨在心中暗下了決心,守城為上策,但是若是江文凱真是組織主力部隊大舉進攻揚城,饒是揚城易守難攻,但是十倍以上兵力差距,他們是很難堅持太久。如果真的是戰事失利,他不會投降,但是,凌晨相信,他死後,凌寒有足夠的政治智慧來解決揚城之後的危機。
只是,遠在北平的凌言,他一直放心不下。
雲清部隊已經在附近,凌晨決定,縱情任性一次,不想再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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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凌言的情況也真的不是很樂觀。
凌言陷入昏迷的時間越來越久,咳嗽也厲害了起來,原只是痰里有血絲,後來,痰里竟然有血塊,有時候,咳嗽的只是血。
協和的醫生幾次來診治,也束手無策。
「現在沒有控制肺結核的良方,不過是消炎鎮咳緩解癥狀,其他的就是依靠病人的身體抵抗力。對於這樣的疾病,所為醫療手段,一方面是藥物,還有一方面,也是聽天由命……」
已經是很熟悉的醫生,知道他們能夠面對現實,醫生說的也並不是特別的委婉。
凌寒只得咬著嘴唇點頭。
他不可想象凌言就真的會離開他,不甘心就這樣的聽天由命,第一次,他怨天尤人,對這樣的天意憤怒不已。然而,無可奈何。
他們在國外生活多年,信任西醫,一直採用西醫手段治療,既然也無良方,卻也開始求診中醫。院子里熬著濃重的中草藥,味道很苦。凌言聞著便是想逃避,清醒過來,在眾人殷殷期待的眼中,也堅持著喝下去。儘管,也沒有好轉。
凌寒端著碗,用勺子將最後一口葯喂入了凌言的嘴,藥液從嘴邊滲出,又滴到被子上。
凌寒拿著毛巾幫凌言擦拭嘴角。
「凌寒,我想回家……」凌言道。
凌寒點點頭:「等二哥好起來,我們就回家。」
「不,儘快……凌寒,我們在北平已經住了三十四天了,治療就這樣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咳咳……我可能真的撐不住了。我想回家,見見大哥,然後就葬在祖墳吧……」凌言說的斷斷續續。
「二哥,不會的……」凌寒淚水倏然湧出,淚水一滴滴的掉落在被子上,凌言的手上。
凌言看著凌寒,抬手想替他擦眼淚,都有些脫力,只得放棄。
他無奈的苦笑:「別哭……生死有命……我很知足。」
「二哥,你不會有事兒的,我們一直在想辦法,也許中醫會有效,還有,最近湯里加了東北的老參會補充體力,會好起來的。二哥……」
凌寒扶著凌言的肩膀,扶著他躺在床上。
「弟弟……」凌言低低的念著,呻吟格外的微弱。
「怎麼?」凌寒俯身,細細聽著。
「我想爹娘,想大哥和大姐,還有凌豪,我真的不遺憾了……」凌言的目光有些失神,眨了眨眼睛,又努力的睜開。「凌寒,明傑,曼卿,你都別哭了……」
所有人都明白凌言的病情,奄奄一息的狀態,不知道哪一刻他就撒手人寰。凌言自己,更是明白。
他一直在努力的堅持著,希望能夠撐過這樣的劫難,活下去,活得更久,可是,他自己明白,現在連咬牙堅持的力氣都沒有。
呼吸都格外的困難,氣管里淤積了很多的痰,有時候他都咳不出來。後來,換成護士子衿用吸痰器去吸,每次都是廢了很大力氣,甚至一度弄傷了喉嚨……活下去格外的艱難,也漸漸成為奢望。
從生病到今日,他遭受了無數的痛苦,沒有抱怨過半句命運,沒有說過什麼想法,也從來都說了無遺憾。
凌言比凌寒大兩歲,實際上出生相隔都不到一年半,在母親那裡,自然是會多照顧幼弟一些,凌言幾個月便只能由奶媽抱走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是放在奶媽房間養大的;他從小性格就很軟弱膽怯,總是安靜的呆著,不引人注目,過分的乖巧,卻也不討父親喜歡。在一世英雄的父親那裡,他是被父親認為懦弱的兒子,是最不像他的人。與凌言比肩出生又一同長大的凌寒爭強好勝,性格鮮明,在少年時候,是哥哥的主心骨,及至後來,凌豪出生了,父親更是不理會他們。凌寒一直對父親很有怨恨,從不忌諱評價父親的不當,但是,這話,從凌言口中從沒有說出。他無怨無悔的愛著他的親人們,尊重父母,守護著兄弟……
屋裡是昏黃的燈光,凌言的目光也漸漸的散了,迷失在昏黃的燈光中。
燈光彷彿暗淡了,那個倔強堅強的弟弟在他耳邊抽泣的聲音也越來越遠了,凌言彷彿是看到了父親母親的身影,他漸漸的閉上了眼睛。
「二哥……」凌寒大喊。
「你鎮定點!」曼卿按住凌寒的肩膀。
凌寒的狀態格外的壞,曼卿知道此時的凌寒不是那個理智堅強的人,他脆弱,衝動而且感情失控。凌言幾句話,凌寒就會忍不住的落淚,儘管曼卿提示過他,這樣會讓凌言徒增壓力,然而,凌寒顯然是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表現出的樣子完全異於平時的自己,強烈的依賴著凌言,患得患失,驚恐不安。
不守在凌言身邊的夜裡,凌寒甚至失控到夜裡自己抱著被子大哭。
曼卿看的出,凌寒其實是對於感情有強烈渴望和依賴的人,只是他之前日常表現的太過堅強和強勢,讓大家忽視了他的脆弱和不安全感。
「你別哭,二哥只是昏迷了,沒事兒的。」曼卿安慰著凌寒。
凌寒的眼中掛著淚水,他點點頭,淚水掉落。強自克制著自己,坐在凌言的床邊,他伸手去握住凌言的手,只敢輕輕的握他的手指,唯恐是弄痛了他。
「大哥……」凌言在昏迷中呻吟。
這句話教凌寒心頭一震:
「我去打電話找雲清要飛機,今晚送二哥回家。」
「大哥……」
凌寒的話音未落,曼卿轉身就看凌晨灰色長袍,戴著禮帽,攜著一身的冷風快步走進來。
聽著曼卿的聲音,凌寒也回頭:
「大哥!」
凌寒站起來,看著凌晨,眼淚又止不住的掉下來。
凌晨拍了凌寒的肩膀一下,越過凌寒,到凌言的床前。
「大哥……」凌言的聲音弱弱的喃喃,並未睜開眼睛。
「凌言,我在呢……」
凌晨應著,然而凌言又是一句呢喃,並沒有回應凌晨。
「凌言……」凌晨皺眉。
「大哥,二哥昏迷著……」凌寒在一旁解釋著。
凌晨也不由得臉色一變。披星戴月千里而來,是他對凌言的挂念,卻未及料到凌言在病危昏迷中,還在念著自己。他強忍著眼淚,問詢著曼卿和護士,凌言的病情是怎麼樣的。
凌言的病情,此前凌寒一直在電話里彙報給凌晨的,凌晨心中也有數的,只是看著病弱的凌言,連呼吸都是微弱的,面無血色,瘦弱枯槁,他仍舊是震驚,更是心痛不已。
凌言發燒,曼卿安排護士繼續輸液消炎退燒。任由護士扎針,凌言皆是沒有反應,都如未知一般。
他時時的低低的咳嗽著,間或有痰堵在喉嚨咳不出來,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子衿讓明傑把凌言扶起來,讓他略是仰著頭,用注射器接著塑膠管插入喉嚨,把痰吸出來。
插管的過程,極是不舒服,即使在昏迷中,凌言依舊是有些反抗,微弱呻吟著,只是他的呻吟和反抗都沒有力氣,根本不會有影響。然而,吸痰的過程也不是很順利,折騰了許久,才將一口濃痰吸出來。痰裡帶著血,塑料管上也有點點血跡。這樣的插管,很是傷喉嚨,然而,也是沒有辦法。
這一番的折騰,看的周圍的人,也儘是淚眼,連小護士子衿的手也略是顫抖。
凌晨手按在凌言的身上,心抽搐的痛。
「就是這樣了嗎?沒有希望?」
凌晨問的話,並沒有誰會這樣問起,也沒有誰能答。
「先生病的重,一直不見好,也有抗藥了,怕是難……」子衿不知道情況,便是愣愣的做答。
屋裡沉寂。
「不是,那個,也有好了的……有的大家都覺得沒希望了的,就忽然也好了。不是我們都在給先生治療嗎?還是有希望的。」子衿忽的覺得不妥當,又補充著。只是,這樣勉強的話,顯然沒有說服力。
凌寒忽的呼吸格外急促起來,痰堵在喉嚨,連連咳嗽著,卻咳不出來。子衿連忙又慌慌張張的幫凌言插管吸痰,可是,這次插管不是很合宜,凌言連聲咳嗽著,呼吸更是不暢,也沒有能夠吸出痰。凌言的呼吸越來越弱,他喉嚨只剩下呻吟的聲音。
「讓開……」凌晨吩咐子衿。
子衿一愣,凌晨已經是從子衿手中拿過了注射器,小心的把管取出來。他示意明傑讓開,從明傑的手中抱過來凌言,將枕頭靠在凌言身下,一手托起凌言的下頜,讓他的頭向後仰著。
「大哥,這樣不行的……」凌寒看出來凌晨的意思,慌忙道。
他們都從軍校出身,都熟悉簡單急救的常識。凌寒立即看出來凌晨的想法。
凌晨沒有理會凌寒,他一手捏住凌言的鼻孔,俯身就著凌言的呼吸,口對口,一下下的幫他吸痰。凌晨將痰吐在痰盂,接過凌寒遞過來的水,漱口,再吸痰。幾次三番,凌言呼吸才是通暢了。
「大哥……」凌寒已經滿眼是淚。
屋中的眾人也是滿臉的驚駭。
凌言的肺結核是發病期,傳染性極強,是以,他們都習慣性戴著口罩。凌晨的做法,被傳染的概率是很高的。
「不要哭,你哭是有什麼用。收了眼淚……」凌晨看了凌寒一眼,低聲斥責他。
凌寒咬著嘴唇,卻終究是忍不住,扭過頭去,避開著凌晨的注視,手背擦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