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血淚(7)
是日,江文凱率領部隊離開濟南城,到歷城一帶。然後修書日方,表示為避免危害地方,不會與日方衝突;陳述南方軍已經離開了濟南,繼續北伐,城內的部隊僅有兩個團,只做維持秩序。江文凱藉此希望日軍能夠立即停止進攻,維護兩國的友誼。
然而,江文凱的忍讓和退縮並沒有得到日方的寬宥。日方堅持說,是江文凱南方軍侵擾了日本關東軍和日本的僑民,提出了五項要求,要求對有關進行騷擾及暴行的高級武官嚴厲處罰;要求留守的南方軍隊解除武裝;要求在南方軍的管轄區禁止一切反日宣傳。並且要求南軍須撤退濟南及膠濟路沿線兩側20華里之地帶,以資隔離;並要求南方軍開放營房以作為監督。
日方的最後通牒送至了南方軍的司令部,庄文等人都是怒不可遏。
「我們不過是忍讓,他們這樣的通牒是把我們當做敗軍對待,把我們當戰俘嗎?」
「他們得寸進尺了,這樣的通牒絕對不能答應!」
將士們議論紛紛。
倉促離開了濟南城,江文凱沉思良久,還是不願意小不忍則亂大謀。江文凱親自回復了最後通牒,派人去談判。除了第二條解除武裝之外,他並沒有實質的異議。
然而,江文凱的退讓也並沒有得到日方的認真對待。日本代表橫眉立目,表示「規定時間已過,不必再談!」
日方驅逐了使者,便對留守的南方部隊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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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攬著曼卿離開司令部,走在濟南城的街頭,真有飄零天涯,無處可去的感受。膠濟鐵路已經斷了,現在是日方重兵把守,嚴禁正常的運行;能夠想到的便是汽車。可是,這種混亂的局面,能僱到一輛車送他們回北平也很是困難。何況,凌寒對曼卿的消息,仍舊一無所獲。
攏著曼卿的肩膀,曼卿很自然的把身體靠向了凌寒。
「又要你跟我一起擔驚受怕。」凌寒道,略是有些歉意。
凌寒知道,江文凱是絕對願意保護曼卿的,如果自己把曼卿託付給他,他一定不會拒絕。可是,江文凱這樣的退步之舉實在是讓凌寒難以接受,因此更不願受他半點庇護。
「我沒事兒了,跟你在一起,我不怕。」曼卿道,聲音有些緩緩的,弱弱的,但是語氣卻很堅定。
凌寒點頭:「謝謝你的理解,曼卿」。
曼卿慘然一笑。
一時間難以離開濟南,凌寒便思索找旅店住下。
往時繁華的濟南城,現在也略是蕭索。路上的行人很少,很多商鋪店面都關門了。和暖的風裡,店鋪幌子還在招搖,卻是大門緊閉。間或著有些開著的店鋪,肯去光顧的顧客也很少。
忽的有三三兩兩的士兵走過來,宣傳著「小心謹慎,提高警惕,注意安全!」的話。聲音有些熟悉,凌寒望去,卻發現是朱偉。
朱偉見到凌寒也很是意外。
「你們怎麼在這兒?不是去司令部找司令了嗎?他們都離開濟南了,這不安全。」
朱偉最後幾句話的聲音略是有些低,一邊說著,他一邊四顧著周圍,唯恐是被三三兩兩的行人聽去。
凌寒嘆氣:「我與你們的司令有些爭執。我既然是不贊同他的撤軍,若是再跟隨他部隊離開豈不是太過於故作姿態。誰都看得出來濟南城不安全,不知道會發生怎麼樣的變故,你所敬重的長官……」
凌寒一聲嘆息,沒有說話。
朱偉目光黯淡。
「你們怎麼辦?你是想回揚城嗎?」
「等等形勢穩下來,我回北平。」凌寒道。
「要不然你跟我先到濟南衛戍軍部住吧。我們還有兩個團在濟南留守,軍部設在城西以前的濟南府衙門。條件不是甚好,但是還安全些……我想晚上給家裡人寫封信,等你回揚城,幫我給他們。我差不多一年多沒有回家了……」朱偉道。
朱偉的話說的輕描淡寫,就是如常的閑話。可是,凌寒聽得出來,其中的深意。凌寒點頭,沒有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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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濟南的南方軍士兵在街頭巡邏的時候,被日方軍隊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在街頭射殺。
旋即,未及濟南衛戍區南方軍向江文凱報告,日方已經向濟南衛戍區臨時的軍部開炮。濟南衛戍部隊奮起反擊。
凌寒與曼卿同朱偉剛剛回到軍部不久,就已經是炮火漫天飛。
「我們的留守部隊與日軍人數兵力差異懸殊,但是我們都不願意束手就擒,如此戰鬥下去,大家都要做好準備。」
衛戍區副司令蘇澈的戰鬥動員說的格外慘烈,但是,士兵們的表情依舊的堅韌,沒有誰有退縮和膽怯。長官鎮定的部署著作戰計劃:「我們不能再這裡被他們圍著打,這個衙門依山,一會兒第七團從後邊出去,我們化整為零,從外面游擊作戰,對他們進行包抄。我們要讓日本人看到,國民軍為國而戰的信心,只要有一人活著,便一直在戰鬥。」
「我們生為軍人,死當衛國。今天的事,日本人逼得我們實在忍不下去了!為國家,為人民,正是我們犧牲報國的時候了!我們不忍心,也不願意親眼看到祖國河山破碎,而束手被擒!我們要本著『有敵無我、有我無敵』的精神和決心,與敵人拚一個你死我活!」朱偉的營負責在最後的時候撤離,他與將士們發誓。男兒戰火中的錚錚誓言,格外壯烈。
日軍在進攻,南方軍還以顏色。藉助著較高的地理位置,從午後到日落黃昏,及至月上高山,炮火不斷,互有傷亡,但是不分勝負。
凌寒與曼卿仍舊在軍部,一直等到朱偉來找他們。
「你們怎麼還沒有走啊?」朱偉大喝著,他在外面指揮戰鬥,口乾舌燥,只覺得嗓子里冒火,看到凌寒手邊的茶杯,抓起來就喝下去。「剛剛聽到士兵說看到你們還在,我以為你早走了……」
凌寒與曼卿神色都很平和,並不慌張。若是聽不到外面的炮聲,看不到衝天的火光,只看二人,真是閑適的夫妻。
「我等你給我的書信,不是交給家裡人的嗎?」凌寒道,說的很平靜。
朱偉愣了愣,看著凌寒的目光越發的堅定。
「有紙嗎?」朱偉問道。
曼卿隨身有一個包,拿出來幾張紙,遞給了朱偉。
朱偉也沒有坐在椅子上,只是趴著桌子,筆走游龍,匆匆寫就。不多時,寫了滿滿的一頁紙,遞給了凌寒。
「我家住在揚城城東清風巷子七十二號。我爹是巷子口賣紙筆的,不過歲數大了,生意也蕭條了,希望以後我兄弟們多孝順他們,不要讓二老受苦。我媳婦兒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我回去的少,要是有個機會,請你們多照顧。」
朱偉道,語氣緩緩的。
凌寒點點頭:「放心吧。回揚城找我,我請你喝酒。」
「你們離開這兒吧,我們,估計也堅守不了幾天。想著你們能夠安全些,沒有想到直接拉到了危牆底下。」
朱偉略是有些歉意。
凌寒搖搖頭:「不會。有你們在,我們和百姓都會覺得安全的。」
凌寒一語雙關。
朱偉仰天嘆氣。
不多時,衛戍區的長官下令,朱偉的營也要撤退到外面,化整為零,用散兵戰術打擊日軍。朱偉連忙聽令整軍,凌寒與曼卿也迅速做撤離的打算。
曼卿撲倒凌寒的懷裡,抓著凌寒腰間的衣服,緊緊抱著他,也不言語。
凌寒拍了拍妻子的後背:
「別怕,曼卿,我們走,我帶你離開。」
凌寒的聲音很溫和,安撫著略是緊張的曼卿。不同於直奉戰爭的戰場,此時的凌寒,不是帶兵的將領,他對於整個戰爭一樣的無能為力,他們只是隨波逐流的百姓,並不知道衝突與炮火,會將他們的人生逼迫到怎樣的地步。
凌寒牽著曼卿,隨在朱偉撤退的隊伍中撤離了軍部。
時不時的有炮火襲來,凌寒將曼卿護在懷裡,俯身奔走,躲避著。
及至繞過了後山,應該是日方炮火所不及的地方,卻意外的有日軍的部隊出現。朱偉警戒著,帶領士兵開槍射擊。
槍聲響起,在山坡上,朱偉的百餘人與對方激戰。短兵相接,子彈紛飛,手榴彈等隨身武器也在空中飛揚,時不時的石塊飛濺,塵土飛揚,擊倒了樹木。
在朱偉等人的保護下,借著山石和樹木的掩護,凌寒與曼卿躲避著。
有人被擊倒,有人流血,慘叫聲連連。
「你們快走……」
朱偉喝著凌寒與曼卿,剛剛被濺起的石塊割傷了臉頰,朱偉的臉上肩膀上都是鮮血,格外恐怖。
冷不防一個手榴彈沖他們飛來,凌寒拉著曼卿閃躲,朱偉也就勢滾下山坡。
然而,朱偉滾下的地方,正好有兩個日本士兵舉槍指著他,朱偉已經來不及掏槍。
凌寒顧不得其他,抬手掏槍,連開兩槍,正好射中兩個日本士兵。
然而,兩個人完全暴露,立即有更多的日方士兵沖他們而來。
凌寒毫不猶豫的連連射擊,朱偉也還擊著。兩個人邊打邊撤,不敢撤至曼卿躲避的方向,兩個人只能向反方向後退。
包圍過來的士兵已經有上百人。
凌寒的槍上只剩幾發子彈了。
「朱偉,我沒有多餘子彈了,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槍殺一人?」凌寒目光冷冷,嘴角揚起,語氣格外的輕鬆。
「不行,凌寒,你的妻子就在不遠處……你就不該救我的。」朱偉道,心如刀絞。
如果剛剛凌寒不是救自己,根本不會暴露。而現在,凌寒甚至打算完全站出來去做他們的靶子。
「凌寒,你聽著,你往西邊走,我往東邊去……我們還有機會……」朱偉道。
凌寒並不樂觀,對方有幾十近百人,在距離幾百米的地方搜檢他們。就算是分開跑,稍有動作,也很難逃開他們的射擊範圍。
「聽我的!」朱偉道。朱偉看凌寒沒有反應,又叮囑。
「好。」凌寒道。生死一線,有一線生機,就絕不該放棄。
兩人對視,凌寒俯身向西邊去。
然而,凌寒回頭,卻發現朱偉沒有往東邊跑去,而是俯身迎著日軍跑去。
凌寒心中知道不妙,卻也知道,此時已經太晚了。
手榴彈連連爆炸的聲音,不遠處的谷地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