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口小兒

  凌寒把馬凌摔在書房一角的椅子上,人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很是威嚴。


  「說吧……」


  凌寒的聲音不大,但是還是嚇得馬凌一哆嗦。


  「我……我是醫生,是真的……我弟弟之前犯了事兒,被抓了。我去求遠房親戚,他在楊參謀長軍中任職。他說到楊參謀長正在問有沒有留洋的膽子大點的醫生,那個親戚說,只要是我能給楊參謀長辦事兒,我弟弟犯的事兒就肯定能擺平了……」


  馬凌道,目光閃爍著,雖然很猶豫,但是,喘息著,還是說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凌寒站著,側眼看他,一臉的冷峻,並不打斷他的話,只等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就見到楊參謀長。他問戒鴉片的事兒,問關於毒品的事兒,我就說起了這種葯。我是醫生,一開始,我真的只是治病的,是司令也好,是別人也好,有人找我問戒鴉片,我肯定說的啊,再說還能救我弟弟。」


  馬凌說著,目光卻閃爍著,眨著眼去看雲清。


  雲清坐在椅子上,並沒有格外的動怒,依舊平靜。


  馬凌卻是聲音越來越膽怯。


  「我真的,一開始只想是幫人戒鴉片的,我沒想別的……是楊參謀長問我,有沒有別的的毒品什麼的,然後我說起嗎啡,然後,真的不怪我,是他們逼我,逼我在葯里加了嗎啡,這葯里多是嗎啡……我只是想救我弟弟,我不是想害司令……」


  馬凌說著話,在凌寒的注視下,滑到了椅子的下面,蹲在地上發抖,失聲痛哭。


  「你混賬!」凌寒忍不住的踹了他一腳。


  凌寒是聽說過嗎啡的,那是一種藥效毒性遠超過鴉片的毒品。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逼的,我不想死,不想害司令的……我都說了……」馬凌哭著。


  「算了……」雲清厭棄的擺了擺手。


  「你說的都是實話?這葯都什麼成分我會送去化驗。你最好全部坦白,不然,你知道你的命運!」


  凌寒道,並沒有放棄逼問。


  馬凌連連的點頭:「我說的都是實話,無一句謊言。這裡面除了沙桐,對了一半劑量的嗎啡,再也沒有了……」


  「你混賬!該死!」凌寒連連踢了馬凌幾腳。


  凌寒憤怒的踢打馬凌,良久才站住。


  「幫我打針吧……」雲清的聲音緩緩的,乾澀,雖然是努力平靜,但是已經是濃眉緊皺。


  馬凌與凌寒等人都是大驚。


  「是,是……」馬凌應著,看了看凌寒,解釋道:「真的是有嗎啡,嗎啡的劑量很高,不打針的話,反應太大了,一時半會兒戒不了,沒辦法……」


  凌寒嘆氣,沒有說話。


  邵陽幫雲清挽起了袖子,馬凌顫顫巍巍的給雲清打了一針,馬凌手有些抖,扎痛了雲清。雲清咬牙,也是沒吭聲。


  屋裡給的寂靜,雲清喘息的聲音,馬凌過快的心跳聲都聽得到。


  「先把馬凌押下去吧,我把葯送到奉天醫院檢查。雲清哥,是我太大意了……」凌寒道。


  如果當時不是只問問曼卿,查詢藥方沒有問題就信了馬凌,也許不會有今天這麼嚴重不可收拾的局面。凌寒分外自責。


  「跟你沒關係,是我想簡單了……別關了,辭了馬凌,讓他回家吧。」雲清道。


  雲清的吩咐讓馬凌大為詫異,他瞪大眼睛看著雲清,卻不敢說話,唯恐雲清反悔。


  「他應該受到懲罰。」凌寒道。


  雲清擺了擺手:


  「算了,這事兒過去吧……馬醫生,你告訴楊參謀長,我知道了,你回去了,這事兒就過去了。你也不必再記得這事兒!」


  雲清的聲音不大,但是格外的篤定。


  馬凌連聲道謝,在衛隊士兵的帶領下被領了出去。


  「雲清哥,你要這樣忍讓嗎?楊樂天他太過分了……他一個人在軍部,一手遮天,現在還想害你,這太無恥下作了。」凌寒氣憤的說道。


  「是啊。由著楊樂天這麼下去,他還會害您的……」邵陽道。


  雲清有些倦怠:「我現在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嗎?真的能夠處置的了他嗎?就憑著馬凌的一面之詞?再說,楊樂天是新派將領中的領袖了,他的勢力也是盤根錯節,而且,誰都不能否認他是有功於東北的。在許多人的眼中,他的功績遠勝於我,聲名遠勝於我,我真的有把握跟他抗衡?要是做不到,不隱忍,能怎麼辦?」


  雲清的聲音很是凄涼。


  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他的話里,是滿滿的無奈和失望,不是對別人,是對他自己的失望。


  他的憤怒沒有用,他不能夠指責他罷免他的權力,去制止他們的肆意妄為;他的怨恨也沒有用,他不能怪責他的惡毒,不能將他繩之於法。即便是站在這個位置上,他依舊沒有足夠的權力去做什麼事情,甚至,失於保護自己。


  雲清雖然不吸食鴉片了,但是染上了更厲害的嗎啡。平常戒掉鴉片的藥物,對依賴性更強的嗎啡沒有明顯的效果。


  凌寒看著雲清,就像看一個人滑向了泥潭沙丘,看著他往下陷,越陷越深,他想伸出援手,卻抓不到他的手在哪裡。


  凌寒將此事告知曼卿,曼卿也是大為震驚,表示會詢問醫生,看看有沒有人能夠治癒雲清。


  這件事情,就悄無聲息的過去了,楊樂天甚至都沒有再提起,沒有再問起。他不會再責怪斥責雲清吸鴉片的事情了,雲清也並沒有詰問過此事。


  楊樂天依舊的專橫跋扈,雲清只能隱忍著。


  雲清是東北保安總司令,東北軍政第一人,是大帥府的主人。然而,凌寒坐在大帥府的院子中,感覺到天空都是逼仄的。凌寒都有此感,他相信,雲清會更有深刻的感受。


  ————


  雲清與南方政府在推進和談。儘管南方政府也不是很穩定,田瑞和、王晨與江文凱都有矛盾,不斷的有人質疑著江文凱的地位和能力,甚至,東北軍的人也在議論著,要不要跟南方政府先中止和談。但是,雲清卻格外的堅持。


  楊樂天屢次在給和談製造困難,他越過雲清給和談的代表團下達指示,提出過分的問題,出爾反爾,使得和談一度受阻。雲清只得親自電話江文凱。好在江文凱對雲清表示了感激和理解,和談才得以順利的進行。


  工廠在秘密的趕製旗子和衣服,送過來樣式給雲清看。


  黃色的正裝在桌子上,凌寒翻了翻:

  「事兒就定下來了?」


  「這幾天就簽字,通電全國。」雲清道。「當然,名義上,是我們服從他們的領導,不過實際上,我們的軍政大權,稅負管理,南方政府一概不會過問。他們會對我們的部分事情施以援手。」


  凌寒對江文凱其人印象不好,但是,也知道,南北方的議和,統一絕對是大勢,不管對方統帥是怎麼樣的人,為了終止戰爭,更為了減少日本人的干涉,雲清必須要走的這一步棋。


  「楊參謀長那裡,他不是一直反對?能說服他了嗎?」凌寒問道。


  楊樂天一直處處掣肘議和的事情,在他看來,日本人在東北既得利益很多,利益息息相關,日本人反倒不會一下子把東北逼急了。與日本人保持這種關係,然後東北自己獨立,保持超脫於關內的狀態,比貿然的同意南方的議和要好。


  這一點,與雲清的觀點相左。


  「誰都不能說服誰,那麼,還有什麼可談的。」雲清道,搖搖頭。


  兩日後,東北代表在南京與南方政府簽字,同日,東北通電全國,宣布服從南京政府的領導,服從三民主義。東北的通電,宣告著國土形式上的統一。


  凌寒跟雲清一起出席了通報的大會,會上,楊樂天桌子拍的啪啪響:

  「你這樣的做法,一意孤行,剛愎自用是會害了東北的!老帥如果在,肯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幼稚,你懂什麼是政治,你懂不懂怎麼做這個總司令!」


  楊樂天的話,已經說得很是過分。


  雲清克制著自己:

  「我知道楊參謀長一向有異議。不過此事是東北議會聯合會通過的,是大家的決定,絕非雲清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至於父親,他是被日本人所害,大家都心知肚明,國恨家仇,我沒有任何理由再讓他們予取予奪……雲清的資歷不如前輩,也願意聽取前輩的教誨。不過,此事既然雲清是按照議事規則決定,希望楊參謀長也尊重我們的制度……」


  雲清言語徐徐,有理有據。最後的話,已經是告誡批評,希望楊樂天能夠顧及是東北高級領導都在的大會,給彼此留有餘地和顏面。


  「你是決定好了,問大家行不行的,不是問大家該怎麼決定的!你就是憑著這個保安總司令的官銜,大家給你些尊重,你還頭頭是道,是不是以為你英明神武了?你嫩著呢!黃口小兒還教訓我。我告訴你們,議和我反對,就算是已經通電全部了,我,楊樂天也反對!」


  楊樂天絲毫不示弱,大聲說著,說完,揚長而去。


  會議室里先是喧囂著,又看到雲清還在,似乎這麼議論不妥當,便忽然安靜下來了。


  雲清平息著火氣,只當沒有發生過不快,繼續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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