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恐怖（2）

  海邊的風有些大，海風腥咸，站在海邊，季雅和有些咳嗽。凌豪側了側身，幫妻子擋住了風，順手幫她整理被海風吹亂了的髮絲。


  「我們有辦法幫他們離開這裡嗎？」凌豪問。


  凌豪對凌華的業務並不是很熟悉，是以，儘管知道貨物出港，但是，能不能幫忙運走幾個人，凌華和妻子能夠做到什麼，他一無所知。


  季雅和亦是知道，凌豪對此毫不知情。季雅和斟酌著，要怎麼樣告訴凌豪。


  凌豪是從來都有赤子之心的，他坦蕩至誠，善良無私。可是，這個世道卻很是兇險。是要隱瞞凌豪，亦或者坦誠。季雅和思慮良久，終究還是如實相告。


  眼前的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信任且深愛的人。她愛的便是他真誠熱烈的樣子。


  「我們的貨物，有特別通行證，一般不會被檢查。而且，當時綠羅小姐是入股馥郁日化廠的，所以藍幫上下對馥郁日化廠格外的照顧，從沒有多問過什麼。這裡是法租界，就算是上海的警察，也極少過問——會有被檢查到的可能，但是概率極其微小，應該可以應付過去的。」


  季雅和道，看得到凌豪很是高興地表情：「不過，如果是被別人看到，如果走漏消息，那麼事件就不可能善了。我們都會被牽涉其中……你該知道南京政府現在對激進分子的態度，恐怕到時候會牽涉甚廣。畢竟，揚城是易幟，遵從南京政府的。」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總是應該幫助年主編的……他們並沒有做任何犯罪的事情。現在政府的恐怖政策本來就是有問題的，我不能看著他們這樣的遭難。」凌豪道，握住了季雅和手。


  凌豪的選擇，季雅和不出乎意外。在這個時候，她尊重先生的選擇。


  季雅和與藍邦核對了船隻出港的具體時間，並且提出，說貨物會比較多，有一批衣服也要隨船運至香港，並且多要了兩個集裝箱，調換了一下跟著貨物過去的夥計。這批衣服原計劃是一周之後發貨的，季雅和與對方確認了提前發貨的時間。


  季雅和公司的兩名員工與《申報》的七名編輯記者裝作是公司員工，負責運送貨物。人數比正常的人數還是多的，藍邦多少也是有些警覺。


  「您這就十來口子上船，一下子不得把我們吃窮了啊……」


  「有是新業務，夥計們去拓展市場的，所以得多去幾個。您回來之後，錦江飯店請您吃飯去……」季雅和笑道。


  「那倒是不用。季老闆客氣了……只是，不是有什麼運送客人的業務吧。這個我們可是不做的，你教他們搭乘客輪。」


  藍邦的船長正色說道。


  「我們合作了多少年，怎麼會有這種事兒？生意人不過是和氣生財，不會這麼做的。」季雅和輕鬆的笑道，看著年廣為和馬博等人登船。


  有警察在客船的口岸對著乘船離開上海港的乘客一一的檢查核對，他們的檢查拖慢了大家登船的進程，怨聲鼎沸。喧囂的人聲中，忽然有人被警察揪出來，爭執著，被警察抓走。


  凌豪與季雅和也不由得有些緊張。


  果不其然，警察開始盤查著去香港的貨輪的情況，不多時，就走到了他們的貨輪前。


  「你們船上有多少人？是什麼情況？」


  兩個警察叫來了船長，問詢著。


  「我們是貨輪，是給幾個老闆發貨的，不運客。人都是船員，還有就是商家的工人，都是合作了多少年的了，沒有生人……這是怎麼了，抓逃犯呢？」


  船長平靜的問著。


  「是啊，上峰在嚴厲打擊激進分子，這抓捕的名單都是一個本子了……你過來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


  警察一招手，旁邊的人捧著本子過來，給船長翻看。


  「這幾十號人呢，翻翻，有沒有眼熟的……還有你們是幹什麼的？」警察又打量凌豪和季雅和。


  「我們的貨托船長運到香港。」


  季雅和道。


  貨已經裝好，準備起航，船長也不願意耽誤時間。他隨意的翻了翻畫冊，只做是認真的看的樣子，然而，目光還是呆住了。


  季雅和也正好看向船長，那個冊子上的照片，是年廣為。


  電光火石一般的四目相對。


  「其實船長都是運貨的，沒個眼生的人的。」季雅和隨意的笑笑。


  船長點點頭，一邊給警察遞著煙：「是，我們……我們這兒都是熟人，沒見過呢……我們一會兒就開船了，您歇歇，然後去別的船上看看？」


  警察打量著船長，看他說的也很是自然，點點頭，轉身離去。


  季雅和已經是臉色慘白。


  凌豪握住季雅和的手，又向船長點點頭。


  「謝謝您。」


  「你要是謝我，就……你這是把我往火坑裡推。」


  船長低聲哀嘆著。


  「我們必有答謝，勞駕您了。」季雅和道。


  船長將信將疑，猶豫著，點點頭。


  船長說的倒是不錯，船員和幾家商家運送貨物的人，都是生活在相對閉塞的空間，並沒有誰知道滬上的政治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幾個文弱的人，自稱是去開拓市場，談生意的，也並沒有人懷疑。文質彬彬的人都偏於安靜，並不怎麼跟船員交往，船員說話直接而粗礦，也不怎麼跟這幾個人交往。很平和的，船隻靠岸，卸貨，裝貨，返航。


  返航之前，有船員去買油炸糕，油炸糕是用報紙包上來的，攤平放在甲板上吃。忽的，就有船員注意到，那報紙上的人，看起來很眼熟啊。


  「哎哎，你們看，這是不是那幾天船上的人，他們是什麼大人物么？報紙上還有照片啊……」


  船員不識字，叫嚷嚷的叫著夥伴。


  馬上，有識字的人圍了過來：「我給你們念念啊……這是上海的報紙，是《申報》主編年廣為被通緝……通緝犯啊……」


  船上立馬炸了鍋，繼而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開始討論著報紙上說的事情，討論著前幾日那幾個神神秘秘的人。


  船長知道的時候，船上幾十個夥計已經都知道了。


  「船長，你看這報紙，那個船上，馥郁日化廠的那幾個說是代表談事情的，是《申報》的主編和記者啊，他們是通緝犯啊……那天警察在港口抓人，是不是抓他們啊？」


  「船長，我們惹上事兒了，不會被發現吧……」


  「船上，你……你不是跟他們……」


  船上已經是臉色大變：

  「別胡說八道。我什麼呀我什麼……我們都是跑碼頭的，賺錢養家糊口的。別有的沒的瞎看瞎想……那幾人個人，是馥郁日化廠說是他們的人，我自然也沒有問，我什麼都不知情。不過這事兒，要真是被發現了，我們也是吃不了兜著走……雖然說我們不知情，但是，畢竟是我們的船隻運送到香港的。這事兒，不是我一個人的麻煩，我人微言輕的也入不了人的眼，要是麻煩也是藍爺的麻煩，到時候，你們大家也未必就安然無恙。真要是有點腦子的，就該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該吃吃，該喝喝，別想這些了……吃你們的炸糕去吧……」


  船長氣鼓鼓的走開了。


  他說的舉重若輕，輕描淡寫有之，威脅恫嚇有之。然而，他也知道，這些可能會讓大家一時間不再公開議論，但是，這麼多人知道情況，很難不會走漏風聲。


  船長戰戰兢兢的告訴了藍玉堂，藍玉堂卻不動聲色。


  「該發生什麼，就發生什麼。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去吧……這些年輕人有義氣，有膽量，可是，卻還不知道深淺，不知道世界是什麼樣險惡的。總是該付出些代價的……」


  藍玉堂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教船長看的格外的恐懼。他以為是藍玉堂在指責他，顫顫悠悠的就跪下了：


  「藍爺，這事兒，確實不是我們故意的。當時情況緊急，就是要開船了，再鬧下去實在是怕耽誤事兒耽誤了行程。再說，我們跟馥郁日化廠合作了很多年，也不想就失去了這麼大客戶，也不想得罪沐家，所以也就沒有多說，我們是一時鬼迷心竅，也沒有想到這麼嚴重……」


  藍玉堂理解了他的誤會，擺了擺手：

  「跟你沒什麼關係。你這回知道輕重了就好。這樣的事兒，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做主的。」


  「是，是……我明白的……」


  船長連聲應著：「那麼，藍爺，我們怎麼辦？」


  「什麼都別做，干你的事兒去……你只管說你不知道就行了。馥郁日化廠怎麼跟你說的，你怎麼跟警察說去，沒人會怪罪你，把你怎麼樣的。擔不起那個風險，承受不了那個後果，就別去做能力之外的事兒……多大的船，跑多遠的路，才不容易被海浪掀翻，這個你知道。」


  藍玉堂冷冷的說道。


  船長連連的點頭，已經嚇得噤若寒蟬。


  藍玉堂揮手教他下去，目光中，又想起那個昂然驕傲的青年人。


  我等你來求我的一回……


  藍玉堂心中默念著，眼神中夾雜著狠歷與欣賞，錯綜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