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6)
如此慘烈的境地,一身血衣,宛如鬼魅,藍玉堂沒有想到,凌寒竟然還能平靜如常,還能一絲慘笑。
藍玉堂沒有理由再去為難他,也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想為難他。
「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吧。我不會再為難你。你雖然不能為我所用,但是,我把你當做小兄弟,若是你願意把我當大哥的話……你,找人送你去醫院吧。」
藍玉堂緊皺著眉頭,一聲長嘆。
跑江湖的人,藍玉堂能夠有不少願意為他兩肋插刀,性命相交的弟子。但是,鮮少有他格外欣賞能力超群的年輕人。凌寒是一個,但是,也只能是遺憾。凌寒遭受如此一遭的苦痛,藍玉堂也知道,恐怕日後都是怨恨相見了。
「謝謝藍爺,凌寒自己走。」凌寒道,他咬牙想站起來,艱難的站了幾次才起來。血已經濕透了褲子,腿僵直著。微微一動,便是玻璃片刺骨的痛。凌寒咬著嘴唇,將將的繞開了滿是碎玻璃的路,一步一顫的往回走。
然而,終於是太痛了。儘管是他咬緊牙關克制著,終究是難以支撐。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凌寒只覺得眼前都是黑色,天地旋轉著,他恨不得就此睡過去,再也不要睜開眼睛。
可是,他不想睡過去,不想暈倒在他們的面前。凌寒有的是最後的逞強。
疼痛翻天覆地,凌寒卻猶自堅持著。恨不得將血肉之軀拋棄不顧才好,也不會想到今日之後會怎麼樣。
他咬牙站起來,緊緊的握拳,顫顫巍巍的站直,然而,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仍舊是差一點就要跌倒。
「我扶你。」
藍玉堂向凌寒伸出了手。
凌寒握住了藍玉堂的手臂,很是感激。
「謝謝藍爺……」
藍玉堂招了招手,將凌寒交給了藍幫的弟子吩咐他們送凌寒去醫院。
凌寒沒有再拒絕。
————
凌寒的傷嚇到了包紮的醫生和護士。
玻璃片碎在血肉里,血肉模糊一片,很艱難才能挑出來,又用了很久才止血,包紮好。打了麻藥,倒不是過分的疼痛,失血過多,凌寒面色慘白,氣息微弱。
饒是如此,剛剛包紮好,凌寒便掙扎著下床,扶著牆去給大哥打電話。
雖然是近中午時分了,但是,凌晨因為照看凌豪,並沒有去軍中。凌寒電話打來的時候,小鳳剛剛烤好了麵包,拿給凌晨凌豪吃。凌豪傷病中,不肯吃飯,及至小鳳說去烤麵包,他才勉強同意吃麵包喝牛奶。
「大哥,凌豪的傷沒有大礙吧?我救他出來也晚了時間……」凌寒問詢著。
「沒什麼大礙,只是皮肉傷。凌寒,你怎麼樣?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凌晨問詢著。
凌寒沒有與凌豪同車回,凌晨心中隱隱有不詳的感覺。
儘管安慰著凌豪與季雅和,凌寒只是在處理善後的事宜,但是,以凌晨的政治敏感,他知道,此事絕非很簡單。凌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救凌豪出來,必然是非常手段。
「我利用藍玉堂的宴請脅迫偵查社的社長徐海東釋放凌豪的。現在事情不是警察局在處理,是偵查社在處理。他們還逼迫凌豪承認揚城與他營救赤黨有關。他們居心險惡,我也是情急之下——凌豪不肯自污,便不知道會吃什麼苦頭……」
凌寒解釋著。
他營救凌豪的手段如此魯莽,自他的心中認定,是該給大哥一個交代的。
「你怎麼樣?」凌晨問道。
凌寒不由得一愣。
大哥沒有更多的問詢著事情的情況,沒有絲毫的責備他的膽大妄為,反而,是在擔心他。
「我,沒事兒……」凌寒不由得一頓,卻旋即鎮定:「我去拜訪過藍玉堂,我跟他請過罪,他也不會再追究。他答應會去安撫徐海東,徐海東自己未必會有什麼舉動。不過,這件事情,徐海東肯定會告訴戴秋風甚至江文凱,我,咳咳……我這兩日去南京去見江文凱,去申明此事。大哥,就只當全都不知道,一切推在小弟身上。我與文詩英先生和江文凱都有舊誼,只論私人關係,他反倒是不能把我怎樣……大哥不要為他所脅迫,大哥否認一切,他便是沒有辦法的。咳咳……」
凌寒咬著牙,撐著強自平靜的說。痛楚一陣陣的襲來,膝蓋,肩頭,後背無處不痛,他到底是有些氣弱。及至後來,抑制不住的咳嗽著,竟至於咳出了血,喉嚨里一陣腥咸。被藍幫的弟子用水火棍的胡亂的打了一通,凌寒竟是有些內傷。
一陣猛烈的咳嗽,凌寒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眩暈,很是模糊,又黑。他強自站穩了。
「大哥……」凌寒低低喚了一聲。
「凌寒,你傷的怎麼樣?」凌晨直接問道,語氣很是嚴肅。凌晨很了解凌寒,凌寒從來的強硬堅強,他必然是不願意訴說傷痛,也不肯讓家人多擔心的。但是,從凌寒氣弱的聲音中,凌晨聽得出來凌寒身體該是抱恙的。
「跟藍幫的人有些衝突,有些傷,也沒大礙的。」凌寒道。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的,我都理解。你辦的很好。凌寒,你自己也要保重。」
凌晨依舊的沉穩持重。
這一句,驀地教凌寒很是感動。
「大哥你放心吧,我沒事兒……」
「有事兒的話,告訴我。凌豪是我的弟弟,你也是我的弟弟,你們誰有意外,我都一樣的難過。」凌晨道。
「我明白……」凌寒弱弱的回了一聲。
掛斷了電話,凌寒扶著牆,一步步的往回挪。腿上傷太重,站不穩當,伸手去扶著牆才站住。只是,他的手上也被玻璃片扎破了,層層包紮,只有手指頭露在外頭,很不靈活。儘管是想扶著牆,但是手也是痛的,不大用得上力氣。
「你怎麼出來了?你這個人,自己傷那麼重,還不肯老老實實的呆著……」
剛剛包紮的小護士衝過來,嚴厲的指責凌寒。
一邊說著,卻是滿眼的不忍心,不由得紅了眼圈。
「我扶你回去吧……你這個人,怎麼不知道愛惜自己。若是再傷下去,殘了怎麼樣的,豈不是後悔?你,該是好好的憐惜自己的……」
小護士的聲音有些哽咽。
小護士扶著凌寒,小心翼翼的扶他走。凌寒不由得有些怔住,這些話,曼卿也曾經是說過吧。
凌寒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凌寒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沐家也從來的長幼分明,之前出征在外,南北輾轉,電話打回家,也多是給兄長請安,極少再特地跟曼卿交談。是以,跟凌晨通話,交代事宜之後,凌寒自然而然的掛斷了電話,也不做他想。
然而,他忽然想到,凌豪生病,曼卿一定是在家照看的,也許,當時曼卿就在電話旁邊,知悉自己受傷,必然很是擔心吧。
曼卿始終都是那個,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人,那麼多的叮嚀祝福,那麼多的擔憂焦慮。曼卿的心中眼中都是他。
「怎麼了?你是疼的走不了?我找輪椅來嗎?」小護士不知因果,問道。
凌寒搖搖頭:「不必了……我沒事兒。我是想到我妻子,以前也是常念叨我,該跟她報一句平安。」
凌寒緩緩的說道,這樣家長里短的話,說起來竟然是澀澀的。其實,他的口中,真的是很少說到曼卿,甚至,也是第一次,一個人在外艱難困境中,開始想念她。
「你這個樣子,還報什麼平安……你一定很愛她吧。都傷成這樣還要跟她報平安的。」小護士念念叨叨,大眼睛眨巴眨巴,滿是猜測。透過她的眼睛,看到的應該都是愛情的美好。
凌寒淡淡的一笑,沒有說話。
————
藍玉堂果然是說到做到,藍玉堂與徐海東交涉,徐海東並未對在醫院養傷的凌寒做出任何不利舉動。
凌寒隱約知道,藍幫的弟子在暗中的保護他。
對於藍玉堂,凌寒心中自然是恩怨交加,有憤恨也有感激。一身難捱的傷痛,皆是拜藍玉堂所賜,但是,藍玉堂到底也是君子一諾。凌寒從來沒有驕傲的覺得自己是怎麼樣的木秀於林,但是,藍玉堂對他卻是一心的招攬,平生這麼多的事端。
儘管是傷病纏身,但是,凌寒還是不敢一刻放鬆。
凌寒與雲清聯繫,陳述情況,讓雲清代為周旋。雲清連聲應下,並表示他也去南京述職,到時候可以一見。為免凌晨被動被江文凱和南京政府詰責,凌寒只休息了兩日,便是撐著趕赴南京去見江文凱。
凌寒腿上傷的太重,饒是包紮處理得當,仍舊是沒有癒合,層層裹著的紗布,還有殷紅的血跡滲出。他努力的撐著,盡量忽視傷病的困擾,但是,走路仍舊有些不自然。
勉力的如常的行走,下樓,疼痛之下,走了幾步,便是一身冷汗。
扶著牆,凌寒調整著呼吸。
「你,你幹嘛去……」
照顧凌寒的護士追了出來。
「我出院了,我得去辦事兒……」凌寒道。
「可是,你傷的還很重,你這樣子,怎麼能走路?」護士皺眉,很是不滿。
凌寒淡然一笑,站直了身子,走了兩步,回望著那個小護士:「你看,我不是能走么?謝謝你的照顧和關心,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兒,不能耽擱了。」
「我是護士,我知道你不該走。不過,我攔不住你……如果你的太太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如果她也知道一丁點的醫學知識,她也一定不會讓你亂動的。」護士忽的紅了眼圈,泫然欲泣。
凌寒不由得愣住了。曼卿一直都知道他的傷病,她所負擔的壓力和擔心比旁人要多更多。可是,曼卿從沒有阻攔他,或者去左右他的決定。他的妻子,是一直守護他陪伴他的人,理解尊重他。
「你別哭啊。我沒事兒的。」凌寒陪笑著說道。
「你這樣痛呢,傷這麼重,就應該好好的治病養傷的。要是讓我知道,日後你傷的重了,瘸了,我該多難受啊。」護士道。
凌寒搖搖頭,笑笑:「不會的。我一定會康復的。你叫什麼名字?等我傷好了,我告訴你。」
「沈燕華。」護士道。「那你一定要好,一定告訴我。」
凌寒點點頭:「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