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在家國(1)
凌晨回到揚城,已經是次日的晚上了。一路停停走走的一夜一天,凌寒旅途甚是疲憊。饒是如此,回到家簡單洗漱收拾之後,凌寒仍舊先是向凌晨復命,彙報著西安之行的情況。
凌晨的書房內,燈光明亮,雖然是初冬的濕涼,但是凌寒也不覺得冷。端著二哥遞過來的熱茶,凌寒覺得心身皆是暖意。反倒是回憶著在西安的日夜,都是覺得有些冷的。
「你倒是跟雲清感同身受。」凌言笑道,幫凌寒加水。凌寒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喝掉了兩大杯茶水。
凌寒搖搖頭:
「我肯定是不能夠跟他感同身受的。許是會那麼想,但是不是那個位置,不必做出決定,承擔結果,那種感受就必然不會那麼深刻。」
「並不著急你回來,你倒是匆忙回來了……學生運動的事兒,雲清到底是要怎麼樣給學生一個交代?若是江先生不同意,他答應了學生什麼,也是說說而已做不到的。最不濟是東北軍撤出來西安,調中央軍去剿匪。只是江先生沒有心思去抗日,東北軍也是做不了什麼了。現在江先生和雲清的實力對比,遠不是中原大戰的時候了。」
凌晨握著手中的鋼筆,停止了寫字,他把筆帽蓋上。
「大哥英明。局勢便是這樣,所謂形勢比人強,也就只能如是了。雲清也曾一兩句說過,江文凱斥責他說,若是東北軍和西北軍不肯剿匪,就調到福建東南去,調中央軍過去西安。雲清執念深深,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不過他總是絕境的時候,常做出寫大膽的事情來……」
凌寒嘆息道。儘管是在家中,凌寒也未曾把雲清與赤黨達成停戰協議的事情說出來。這些原不涉及揚城,若是說出來,反倒是徒增大哥的負累。
凌晨有些意外:
「你既然知道他常會做驚人之舉,怎麼不多待些日子?你們關係親密人所共知,便是你回來了,西安有事,江先生也不會不猜疑你。至於說揚城,他要是有心,怎麼都找的上,若是明白些,也當知道我與雲清不可能有什麼意見支持的……我可是不信你因為怕牽連我才倉促回來的。」
凌晨半是玩笑半認真,不過這話里的意思卻還是真的。
凌寒苦笑:
「大哥總是這麼目光如炬,一針見血。我本是想賣個乖都要被大哥揭穿的。」
凌晨與凌寒不由得相視笑笑。
「大哥剛剛說了,您與雲清不會有什麼意見支持,而今,我離開東北軍日久,已經不是很熟悉他面臨的環境局勢。我能提醒的已經提醒了,他周圍的人,他深處的環境,他無一不清楚,他急切的要我走,若是真有決斷,也是早定下來的。我不該再影響他的決定……他曾是我的長官,也是摯友,無論從哪裡說起,若真到圖窮匕首見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信任他還重要了。」
凌寒一席話,說的格外坦誠。也不知道,臨別時候跟邵陽強調的那些話,邵陽能不能做到,他是雲清身邊最親近的人,最該是不能有違背雲清心意的。
凌晨讚許的點點頭:「小弟長大了……」
「我真是越發覺得,在大哥跟前受教所得受益匪淺。心裡覺得有大哥在,就踏實很多。」凌寒討巧的說道。
「那你便乖順些,大哥心裡愉快些能夠好好提點你,你也免得被大哥教訓。」凌言笑道。
凌寒苦笑著看向凌言,嗔怪他。
書房裡,氣氛甚是輕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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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夜,凌寒又回軍中報道。幾日不在,工作積壓了不少,凌寒這一日都忙於案牘事務,忙到很晚都沒有做完,便是沒有回家。
次日一早,凌寒梳洗整齊之後便繼續昨日的工作。
窗外是士兵操練的聲音,對著一疊需要上報的材料,凌寒有些煩不可耐。國民政府時期比北洋時期的黨務工作政務工作多太多了,這些工作大多落在了這位年輕的參謀的手上,凌寒心中叫苦不迭。
「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等到不打仗了,就得找個陋室,惟吾德馨的好好休息幾年,誰耐煩這些個事兒。凌寒一邊冥思苦想一篇黨務工作報告,一邊滿腦子胡思亂想。
直到凌寒被凌晨叫去。
進屋,看到凌言也在,凌寒很是好奇。凌言是在省政府工作的,鮮少到軍營來的。
雖是詫異,凌寒依舊規矩的敬軍禮。
「司令,凌寒報道。」
「凌寒,你知道西安發生什麼事兒了嗎?」凌晨問,面沉如水,教凌寒看不出來什麼異樣。
凌寒心裡頭陡然而生的不妙: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你一無所知?」凌晨追問。
「我不知道啊……我知道的,都跟您講了……」凌寒說到最後有些露怯。至少,雲清與赤黨達成停戰協定的事情,凌寒是沒有講的。莫不是,雲清真的陣前投敵了?凌寒又放棄了這種猜疑。雲清要的是不打內戰,絕對不是在那種陣營,是以他肯定不會陣前倒戈。「西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凌晨一聲嘆息:
「今天凌晨,雲清和程雲陽軍長扣押了江先生等軍政大員,發動政變。現在雲清發布了通電……」
凌寒從凌晨手中接過了報紙。報紙上,大幅的是雲清與程雲陽的照片,旁邊,附有通電的全文。白紙黑字,最是熟悉的中國字,凌寒飛速的瀏覽一遍,又細看了簽字真偽,然後再返回去細看內容。本來該是看明白了,凌寒的心裡只覺得一片混沌。
抬頭是標準的行文,通電全國「南京中央執行委員會、國民政府林主席鈞鑒,各總司令、各省主席鈞鑒……東北淪亡,時逾五載,國權凌夷,疆土日蹙……凡屬國人,無不痛心……丁此時機,我中樞領袖應如何激勵軍民,發動全國之整個抗戰!乃前方之守土將士,浴血殺敵,後方之外交當局,仍力謀妥協……委員長受群小包圍,棄絕民眾,誤國咎深……多年袍澤,不慫坐視……保其安全,促其反省。西北軍民一致主張如下……」其主張,最主要還是改組南京政府,容納各黨各派,共同負責救國;停止一切內戰等等,這些意見,到底老生常態,這種做法,驚天動地,駭人聽聞。
凌寒連著看了兩遍,平息著氣息,將電報還給了凌晨。
「大哥,我事先一無所知……我僅是剛剛知道的。」
凌言伸手拍了拍凌寒:
「你坐下說話吧……」
凌寒並沒有坐下,他猶疑著看著凌晨,欲言又止。
「你怎麼看?」凌晨問道。
凌寒搖頭:「不知道。他的主張,是很多人的主張。可是,這樣的做法,稍有不慎,會出大事的。他為什麼要這麼激烈的做法?他怎麼來解決後面的事情?雲清不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人……」
凌寒很是緊張,強自放下擔憂,可是焦慮擔憂又暗生。
「如果是你,你要達到目的,你怎麼做?」
「不知道。」凌寒搖頭。那一日凌晨問起來這個問題,凌寒都覺得是力所不逮,無能為力,及至此時,他滿腦子混沌,哪裡想得出來要怎麼做。
「如果你現在處在雲清的位置上,你怎麼做?你能做到比他做的更好么?」凌晨追問。
凌寒搖頭:「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太過於驚世,稍有不慎,那是貽害國家的大事。雲清的生死事小,江文凱生死事小,可是,南京政府要真是跟東北軍再打起來,又是血流成河……」
「那你就坐下!我知道你想去也問清楚雲清是怎麼回事兒。事情沒有解決的眉目,貿然絞進去,你非但幫不了他,可能真的就要害了大哥了。」
凌晨認真的說。
凌晨的一席話,倒是教凌寒陡然冷靜下來,他點點頭,坐在椅子上。
「問你的問題,我也曾想過。說真的,我也並無良方。江先生要打內戰,安內才能攘外,雲清要停止內戰,這是無可調和的矛盾,必定有一人勝。江文凱固執執著,雲清作為部下不肯聽命,總是有一傷。眼下,不過是雲清選擇的解決辦法。既然我們都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那麼,他都做了,就真的不需要我們的意見了。在他的位置上,我們一樣也沒有別的選擇,但是,我們未必就能比他做的更好,未必就敢做出這樣的決斷……」
凌晨諄諄教導。
「大哥我明白的。我不會亂來的。」凌寒道。
「再等等,我們在做決定。以你對雲清的了解,他所謀者何?會怎麼樣?」凌晨問道。
凌寒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通電上。
「以上八項,為我等及西北軍民之愛國主張……義當前,不容反顧。只求於救亡主張貫徹,有濟於國家。為功為罪,一聽國入之處置……」
「雲清從來不是謀權奪利之輩。他所謀的,一如這份通電所說的,皆是為了停止內戰的救亡,他不會以此為名,多要半分利益。華衡方會隨時加重砝碼,但是雲清絕對不會。他和東北所受之禍患,他必定不會加諸於國民身上。他日,就算是雲清再度承擔洶湧罵名,至少,這一點,我肯定……」
凌寒說的格外的篤定。
「若有功在社稷家國,他不懼一身罪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