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在家國(3)
這是凌寒所經歷最是煎熬,漫長的幾日。
幾日內,國內各界的函電交馳,地方軍政大員、大學、商會,各界救國聯合會等等紛紛發表緊急宣言,通電討伐章程。
西安,江家的政治顧問陳納,延安的代表也在緊急的磋商。
南京會議三日之後,國民政府勸誡章程無效,宣布組織討逆軍,何清為討逆軍總司令,組織中央軍自東西路分別集結兵力,由東西雙方同時向西安進行壓迫。揚城軍、山西軍等非中央軍嫡系部隊通電響應,作為討逆軍的第二梯隊部隊集結待命。
部隊集結完畢,宣布進入戰備狀態,軍營氣氛立即緊張起來。
凌寒站在辦公室門口,一任著雪花伴著雨紛紛揚揚灑落,並不覺得冷。
凌寒怎麼也沒有想到,會真的再同雲清兵戈相向。他知道,這場仗,雲清定然是不願意打的。
通訊官送來前線的電報,是日,空軍已經奉命率先作戰,對西安近鄰城市進行轟炸,並逐漸轉向西安。
凌寒將電報遞交給凌晨,凌晨看了看電報,又看看凌寒陰沉的臉。
「你對這戰事怎麼看?」
凌寒咬了咬嘴唇,搖搖頭:
「司令要是作為長官問我,我無話可說。一旦戰事有令,凌寒作為下屬,令出必行。」
凌晨手指了指凌寒:
「你膽子越發的大了……」
凌寒嘆息:「作為朋友不能幫他,我很遺憾。」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怎麼看。章雲清根本就沒有做好作戰的準備,他贏不了。意氣用事,難成大事!以他的性子,怕是殺了江文凱,破釜沉舟血戰一場的勇氣都沒有。這仗,沒得打……」凌晨譏笑道。
凌寒沉默不應聲。
凌晨手裡反覆的看著那無幾個字的電報,略是思索:
「你去斟酌著跟林熙寧說一聲吧,他們去西安,也許還能和平解決……真打得再轟轟烈烈一點,傷亡一旦擴大,就算是雲清沒有想打仗,怕也是沒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戰。」凌晨道。
凌寒目光閃爍,旋即愉快的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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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軍轟炸西安之後,雲清釋放了幾名國民政府的元老,便是希望雙方克制,以免矛盾激化,戰事升級。該官員拿出了江文凱的手令,要求中央軍暫時通知進攻。
雲清與林倩兮、林熙寧達成協議,雙方舉行會晤。林熙寧代表南京政府,赴西安進行會談。
陝北,蘇共,南京以及東北軍西北軍共同的磋商會晤,在西安舉行。
陝北曾想殺死江文凱,這一觀點最早被雲清所拒絕;及至幾番的磋商妥協退讓,最終形成協議的初稿。國民政府撤兵至潼關以外,停止內戰,聯合抗日;改組南京政府,排逐親日派,加入抗日分子;召集救國會議;與民更始,不咎既往。
然而,就簽字保證等問題,陝北篤定要求由南京政府保證,南京政府拖延應承,雲清表示願意認同林熙寧和林倩兮的簽字保證。
是日,雲清同意釋放江文凱,並親自送其回南京。
程雲陽不贊同雲清去送江文凱,唯恐對雲清有不利。雲清在機場寫了字條給程雲陽,若是發生意外,請其照應東北軍,東北軍一應聽起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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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看到雲清的照片,是事情解決那天,他們抵達南京的照片。江文凱與夫人攜行,林倩兮挽著江文凱,淡定自若,雲清在他們略是靠後的右手邊,一身過分老氣橫秋的灰色長袍馬褂,眉目低垂。雲清的那般情態,看的凌寒一陣陣的心痛。
雲清被關押至林熙寧的府邸,等軍事法庭審訊。
申飭要求嚴懲章雲清叛變行為的檄文是秘書宋元寫就的,就放在凌寒的案頭。
宋元支支吾吾。
凌寒掃了兩眼,聊做安慰的笑笑:
「你寫的很好,沒啥問題,我遞給司令去。」
「那個,參謀,這個不是說我就覺得章雲清該死,就算是司令……我也不能多說,反正,局勢是這樣的,這文章是不寫不行,也是沒個辦法了。」
宋元看著凌寒的笑,越是覺得難過。
那封申飭的檄文,可以說是義正言辭,震耳發饋。言辭激烈的條陳道理,要處死章雲清,以正國法軍法,以彰法律威嚴。不必說,凌寒看到必然是很難受的。
如今,雲清已經是被放在火上烤了,失去軍權的叛亂之將,他一無所有,坐以待斃;而南京政府的大員爭先恐後的火上澆油。
凌寒又翻翻檄文,又指了指旁邊的報紙:
「我們揚城不是第一篇,也不是最後一篇,大家都願意給江文凱一個面子,一份大禮,就看這是不是它想要的,它收不收的下吧。」凌寒苦笑著,一聲聲嘆息。
「眼下頭,江文凱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宋元不解其意。
「沒什麼可顧忌的……就看看他江文凱有沒有點情義了。雲清事情做到這份上,早就將自己置之死地了。是生死,就交到江文凱的手裡了。他一生所能做的,國家大義所至,個人情義所至,也是這些了。」這些日子,凌寒一直壓抑著情緒,強自撐著,極少說話。他淡淡說著,想著此刻雲清的絕境,彷彿真是感受到雲清的心思。最後,淡然一笑:「就這些文章,他不會在意,旁人,也不必在意。」凌寒道,徑直拿了文稿去轉遞給凌晨。
宋元極少聽凌寒說起雲清,今日聽雲清說起來這許多,也不是就多明白了,只是,莫名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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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終於是按捺不住,去往南京探望雲清。
知悉見到雲清極為不易,也唯恐一開始即被拒絕,凌寒到南京林熙寧的府邸,並未提前通知林熙寧。
只是,林熙寧的府邸果然是進不去的。
警察局、國府衛隊、偵查社數百人層層把手,明確告知,任何人不能夠探望。
「我與林熙寧外長有約好,我是來探望林外長的。」凌寒道。
「不行,林外長官邸一律不接待客人來訪。」一名守衛人員道。
凌寒氣苦:「那你至少通知林外長吧。你們這麼做,林外長若是知道,也不答應。」
「先生,請不要讓我們為難,我們奉上峰命令,林外長府邸一律不能接待客房。」
守衛人員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毫無通融的可能。
凌寒擺擺手,絕望的站在街口,再是不能夠往前一步。
林熙寧的官邸是兩棟有小院子的別墅,大門口距離街口只有三十米。只是這三十米的距離,凌寒便是不能夠見到雲清。
他抬眼看著林家的別墅,猜測是雲清該是多麼的落魄,多麼傷懷的蜷縮在沙發一側,在煎熬中等待時間過去。他是最愛熱鬧,最耐不得寂寞的人。
層層的把守,凌寒也知道絕無偷偷潛入的可能,若是他真那麼做,一旦有意外,他身死且是不要緊,卻也是將揚城和大哥都害苦了。
凌寒在林熙寧府邸門口站立了很久,思慮著是去電話聯繫林熙寧,還是如何打算。
正巧這個時候,便是有衛兵過來推凌寒。
「趕快走,走了……這兒不許呆著……」
凌寒順從的往路邊慢慢的磨蹭著,卻見一輛車徐徐開過來,車牌號是總統府的車。
「江夫人……」
凌寒掙開衛兵的把守,沖著車輛擺手。
車停在凌寒附近,車窗搖下,果不其然是林倩兮。
「江夫人,我想見到雲清。請讓我探望雲清好嗎?」凌寒開誠布公的說道。
「這個時候探望他,你覺得可是好時機么?」林倩兮徐徐的說道。林倩兮一雙明亮的丹鳳眼,定定的看著凌寒,沒有氣勢凌人,反倒是很友好,滿滿是關切。
凌寒揚眉:
「江夫人知道,我與雲清是知己至交。如今雲清因事被囚禁,縱使他罪大惡極,自有法庭審理,國法嚴懲。可是。作為朋友,我不能不聞不問,棄之不顧。即便是在押犯人,尚有家屬可以探望,凌寒請求探望雲清……」
林倩兮沉思著,點點頭:
「你隨我來吧。可以見見他……是作為你們的朋友,我願意力所能及的幫助。即使是我,今天的情況,也有很多不得已,請理解。」
林倩兮推門下車,緩緩說道。那聲音略是有些低,聽起來卻是入情入理。
凌寒隨著林倩兮進入林熙寧的別墅,自然是沒有衛兵阻攔,一聲「夫人請進」,便是有人推開了門。
然而,林倩兮與凌寒還未及走進客廳,便聽到林熙寧的嘶吼:
「要是還是言而無信,背信棄義的那番話,就別說了,我也不聽!你們誰都別來了。就把我和雲清一起關押在大獄里去!免得我這裡一家人跟我坐牢!」
林倩兮臉色瞬間煞白。
林熙寧氣沖沖的下樓梯,見到凌寒略是意外,場面極是尷尬。
「熙寧兄,別跟夫人為難爭執了……」
雲清的聲音沙啞著,人也緩步走下來。
「凌寒……」驚見凌寒,雲清很是訝異,眼波中流轉的欣喜與雀躍。
「雲清哥……」凌寒很是激動。
不過是分別數日,雲清憔悴的不成樣子了。濕冷的冬日裡略顯單薄的舊式長袍,臉色灰暗,眼光布滿了血絲。
「雲清哥,你可還好?」凌寒連著兩三步走向雲清,雲清便也已經走到了近樓梯口台階處,及至還有幾步下台階,雲清忽的停止了腳步。
「凌寒,誰叫你來的?你看我來做什麼?」
雲清的聲音清冷,臉上也沒有剛剛劫難重逢的激動表情。
凌寒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雲清哥,沒人教我來,我自己來的,我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