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台詔對(上)
三天後,五月十五日,朝會
有明一朝,每月初一、十五於皇極殿舉行朔望朝儀,內閣、六部、五府、都察院、科道寺卿等在京文武百官皆要參加,不得缺席,如無故不朝者依律當罰俸、降職甚至罷官。
時辰已到,隨著鴻臚寺鳴贊官一聲:「百官進殿」響起,早已在金水橋前侍立的文武百官隨即秩序井然的魚貫而入,正當眾人準備行禮時卻見丹陛之上僅魏忠賢、王體乾等人侍立左右,皇上卻不見蹤影,眾人疑惑不解,司禮監掌印王體乾上前一步對著百官說道:「聖上口諭,今日免朝參。」
內閣首輔顧秉謙出列問道:「王公,不知陛下為何要免朝?」顧秉謙的疑問也是文武百官心中的疑問,故剛說完就有不少聲同聲附和。
「閣老,聖上目下正在平台召見大臣。」王體乾朗聲回道。
「平台召對?」王體乾的一番話不僅沒讓百官釋疑,反而更加困惑了,殿上眾人紛紛轉身尋找今日缺席之人。
「不知陛下召見何人?」言官中有人出列問道。
「咱家也不知」王體乾說完手上的拂塵揮了揮打斷百官的議論聲,繼續說道:「諸位大人稍安勿躁,聖上待會會有旨意宣布,各位請安靜的在殿內等著吧。」說完退回原位,閉目養神,不再理會殿內的眾人。
同一時間,雲台門
建極殿居中向後,高居三躔白玉石欄杆之上與乾清門相對者,即雲台門,自孝宗后歷代皇帝多在此召見閣臣,商討正事。
朱由校一身便服,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的透過金碧輝煌的宮殿望著藍天白雲,此時此刻胸中有萬丈豪情,彷彿整個天地都掌握在手中。
就在這時,談敬悄聲來到身後,稟道:「皇爺,熊廷弼到了。」
朱由校聞聲轉過身來,見熊廷弼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內侍的攙扶下,步履緩慢的朝雲台走來,待看到自己轉過身來后,忙掙脫開內侍,「噗通」一聲撲到在地,呼道:「罪臣熊廷弼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到「罪臣」時聲音已是哽咽,待呼完「萬歲」后竟已是痛聲哭泣起來。
朱由校連忙上前幾步,上下打量著這位明末重臣,見其滿鬢白髮,垂至胸口的鬍鬚也已斑白,形銷骨立,面色蒼白,與記憶中那個豪情萬丈的形象判若兩人,不禁在心中感嘆一聲「看來這三年在獄中受了不少委屈」。
彎下身子親手將其扶了起來,輕聲說道:「熊卿這三年在獄中受委屈了。」
不料話剛落地,卻見熊廷弼老淚縱橫,身子晃了幾下,竟似站立不住,一旁的內侍方正化連忙上前將其扶住。
朱由校見其腳步輕浮,身子虛弱,想是傷勢還未恢復,於是轉身朝談敬吩咐道:「去給熊卿搬張椅子來。」
「奴婢遵旨」談敬說著就吩咐一旁的內侍去殿內搬椅子去了。
「陛下,罪臣萬萬不敢坐,請陛下收回成命,罪臣還能支撐的住。」
「熊卿,這是朕的旨意。」朱由校臉一板,假裝怒道。
熊廷弼不敢再推辭,但也不敢真的坐下,只好將半邊身子靠在椅子之上。
朱由校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走到雲台之上的龍椅上坐下。
「熊卿,可知朕今日為何要親自召見你么?」
「罪臣深知罪孽深重,實不知陛下為何要召見罪臣?」熊廷弼身子欠起,躬身回道。
「朕今日召你有兩件事,一來是朕要還你一個清白,關於你行賄汪文言一案,朕已經查清楚了,這件案子就此了結。」朱由校擺擺手讓其坐下后說道。
「皇上聖明,罪臣不知該如何叩謝皇恩。」熊廷弼大喜,連忙跪倒在地謝恩。
「先別忙著謝恩,此案雖了結,但廣寧失陷之罪乃是三法司親判,此罪卻是難免。」
「身為封疆大吏,卻致國土喪失,罪臣深知有負陛下所託,乃是罪有應得,臣願一死以謝皇恩。」熊廷弼自知廣寧失陷之罪無法逃脫,早有心理準備,故坦然面對。
「此正是朕召見你的第二件事,不是問罪,乃是問你廣寧為何會失陷?不要說推辭的話,朕想聽你的真心話。」朱由校說完眼睛直直的盯著熊廷弼,一臉嚴肅。
熊廷弼此時內心激蕩,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往事歷歷浮現在眼前,沉默了半晌,方才沉聲回道:「回陛下,罪臣從萬曆三十六年起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出使遼東,而後又於四十八年及天啟元年兩次以經略的身份出鎮遼東,幾次下來深知遼東情弊,我大明在遼東雖兵多將廣,但大多不堪其用,一擊即潰。軍民士氣低下,人心惶惶,商賈士民紛紛逃竄,皆言遼東必亡。罪臣雖使盡渾身解數,苦心經營,然仍不能阻建奴屢次出擊。」
朱由校點了點頭,朝廷在遼東的軍力不少,即使是現在仍有二十幾萬多軍,但縱使兵力再多,假如不堪其用,也無濟於事,野戰一擊即潰,守城亦堅守不了幾日,更別說收復失地了。
「依熊卿看來遼東情勢該當如何?」
「回陛下,罪臣以為如今之計,遼東依然當以防守為主。在罪臣看來,如今的遼東就像是一個大病之人,外有風邪入侵,內則精神枯槁,腸胃經絡皆枯竭殆盡,只剩下一口氣殘喘而已。像這種大病之人,救治之法,需內外兼治,外驅風邪,內養元神,切莫再做勞形傷骨之事,如此時間一長生氣就可恢復,等生氣恢復,外邪自然可驅。」熊廷弼說了一會話,氣息有些急促,等了片刻才繼續說道。
「談敬,去給熊卿盛碗參湯來。」朱由校見熊廷弼氣息急促,忙吩咐道。
待談敬去盛參湯時,朱由校繼續問道:「如何養元神?又如何驅外邪?」
「汰兵、裁將、撫民、屯田,此四策可養元神:外結西虜、朝鮮,以牽制建奴,同時置水師於天津、登萊,待建奴出擊時兩處水師同出以攻遼南,同樣可令建奴首尾不相顧。」熊廷弼胸有成竹脫口說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熊廷弼所說的這些都是他一貫的主張,對此早已深知,但這幾條政策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極難。
沉默了半晌后,朱由校終於問出了今日召見熊廷弼的目的,
「熊卿,可願再次出鎮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