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舒儀捋捋額邊的散發,同樣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五官削挺,如墨筆所繪,瑰麗的日光更在其眉目間添上異彩,進城那日不過匆匆一瞥,今日才知他相貌不俗。
可堂堂四皇子居然會在她家的後巷?舒儀感到疑慮的同時又有些想笑。
鄭衍走上前兩步,似乎想看清她,口中又問:「你到底是誰?」
舒儀一挑眉,說道:「那你又是誰?」
鄭衍很認真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唇角彎起,笑道:「我瞧你是心虛,哪有小姐躍牆跳出的,你不是飛賊吧?」
舒儀瞪了他一眼,在自家後門口,她居然被指為飛賊,反唇譏道:「看你鬼鬼祟祟,也不像好人,怕不是飛賊的同夥。」
鄭衍倒不惱,眼睛彎彎地笑,「這可奇了,飛賊居然不認識同夥,」說著掃了一眼舒儀的兩手空空,「難怪今日一無所獲呢。」
舒儀見他笑容可掬,沒有一絲陰霾,倒也不好一直板著臉,心裡暗暗稱奇,舒劉兩閥素來不合,她往常耳邊聽到的都是劉閥如何如何奸詐陰險,倒真沒想到,這劉家的皇子像個不懂世間憂愁的少年。
她對他的身份了如指掌,他卻對她一無所知,她既不能說破,也不能當著他的面回舒家去。這讓她犯愁不已,有家不能歸的意思今天算是明白了。
舒儀不再多話,整整衣飾,轉身走出小巷。
「你怎麼走了?生氣了?」鄭衍跟著她走出來。
「難道留在別人家的後門等著被抓嗎,飛賊同夥。」舒儀回頭捉狹地一笑。
這條巷子說長不長,只有幾戶人家,都是舒家的旁支末系。一路轉出巷口,景象頓時一變,市井繁庶,人聲熙攘徐徐展現在眼前。
舒儀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希望就此甩掉身後的鄭衍。又穿過兩條小街,就瞧見市人行客,商旅店鋪越來越多。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京畿繁華果然是與眾不同。從街口賣胭脂的到街尾賣小食的,長長的大街望不到底。
舒儀自入京十多日還沒有到街上走過,一路看著形形色(se)色的商鋪,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她停停走走,把路旁的攤鋪逛了個遍,其實路上賣的就是些奇巧的小玩意,平時在舒府極少看見,此刻看地她不亦樂乎。
有個小攤上賣一種九扣連環,九個玉環用一種奇特的方式扣在一起,讓買家解開。舒儀拿在手中又轉又提,玉環泠泠作響,半晌解不開。
「姑娘,你到底買是不買?」小販臉色有些難看,要不是看在舒儀穿著素綢的份上,他早就要趕人了。
舒儀尷尬地笑了笑,她出門時分文未帶,可對這九扣連環又實在喜歡,只好摘下一隻耳墜子遞給小販。小販一看就樂了,紅寶石的墜子,閃閃奪目。
「這九扣連環的玉是雜色玉,你怎麼拿這個換!」旁邊一道聲音急忙喊。
舒儀轉頭一看,鄭衍離她三步遠,眉峰挑地老高。看到他,舒儀苦笑,走了這大半日都沒甩掉他,白辛苦了。
小販緊緊捏著耳墜子說:「這位客官可不要胡說,我這玉環色澤晶瑩,可不是那些下等貨色。」
鄭衍一臉慷慨地說道:「我來付銀子。」他把手伸進袖口掏了掏,面色一變,又在腰帶間摸了摸,卻什麼都沒摸出來,唇角漸沉。
舒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囊中羞澀,忍不住笑了起來,怕他真拿出什麼貴重事物,擺手說道:「我喜歡這東西,它就有這價格,千金難買心頭好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小販忙不迭點頭應聲。
鄭衍看看小販,又看看舒儀,收回手,展顏一笑。等舒儀走開后,他又幾步追了上來,「我知道剛才你是為我解困,走了這麼長時間,你也該累了吧,為了答謝你,我做東請你一頓如何?」
舒儀斜眼看他:「你連銀子都沒有,」末了又語氣鄙夷地加一句,「比我還窮。」
鄭衍笑道:「那是我母親娘家兄弟開的酒樓,要真付不了飯錢,就拿我押在那,好不好?」
舒儀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他,說道:「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你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都這麼熱情嗎?」
鄭衍怔了怔,笑道:「我在家的時候總覺得不自在,我家的下人都懼怕我父親,又希望討好我母親,他們個個笑著對我說一些好話。我小時候總想看清他們笑容后藏了什麼,可是當我能看清時,卻又後悔去看了。你我不過是陌路人,我不知你,你不知我,豈不是少了許多負擔,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地和人說話了,為了這一點,我也該請你好好吃一頓。」他嘴角微揚,彷彿含笑,可眸光分明沉了下去。
舒儀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這讓她憶起了小時候——她一個人坐在舒老的身邊,看著許多人前來拜見,他們一個個都滿面笑容,可她偏偏覺得害怕,只好緊緊攥著舒老的袖子……
鄭衍一見她表情鬆動,心中高興,指著街尾道:「拐過那裡就到了!」
他所指的似乎是一幢小樓,等兩人走近了,舒儀才發現,那是一戶獨門獨戶的院落,臨街而立,榆柳門庭。黑漆大門緊閉,只有偏門半闔,似乎正等人來。
舒儀有些詫異,這是酒樓?
才走到門口,就有一個老僕迎了出來,他看到兩人,很是驚訝,「客官這是……?」
鄭衍道:「我是劉皓的侄兒,快讓人去備些一桌酒菜。」
那老僕聽到劉皓的名字,濁黃的老眼一睜,半晌沒答上話。最後把眼光投在鄭衍的腰間,那是一條青琅稈,品質上層。平常的富貴人家用來做玉佩不少,要用色澤幾乎一樣的作腰帶還真沒幾個。
老奴忙打開門,口中說著客套話,一路把鄭衍舒儀引進門去。
進了門中,便聽到水聲。舒儀放眼看去,想不到門內竟是別有洞天,院中假石嶙峋,嵯岈陡峭,花木相間中引了一道泉水,水流淙淙猶如鳴樂。院中庭閣與樹木融為一處,其雅緻的格局是江南林園的風格。
舒儀疑惑更深,這顯然是劉閥的一處產業,酒樓白日閉門,這裡到底用來做什麼的。
老奴來到樓前,請扣門。一個紅衣麗人打開門,看到鄭衍和舒儀,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老奴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就走開了。
紅衣麗人斂衽行禮,對鄭衍說道:「下人不懂禮數,怠慢了劉少爺。」她聽守門老奴說來人是劉皓的侄子,以為對方是劉閥的公子。輕擺袖子,她側身讓開道,「兩位隨我來。」
這是一座西面八角的小樓,到了樓上,舒儀環顧四周,院中景色一覽無餘,環樓幾株青松,掩著一角朱漆欄杆,檐角銅鈴聞風輕響。
紅衣麗人把他們帶到主廂房的廳堂,鎦金銅爐早已燃碳,融融如春日一般。八名娉婷女子很快端上玉盞銀筷,四季果疏,紫檀吉祥桌上放滿了精緻的點心。
其中一女為鄭衍奉上溫熱的布巾,嫣然一笑說道:「兩位貴客要喚我們的時候,只管搖牆上的鈴。」婢女們一福身,動作一致地轉身退出房,腳下沒有一點聲響。紅衣麗人退到房門口,忽而轉過身,上下打量了舒儀幾眼,眸光盈盈一轉,柔聲對鄭衍道:「劉少爺還要留個人服侍么?」
鄭衍一擺手:「不用。」房內這才退了個乾乾淨淨。
舒儀被紅衣麗人最後那探究的眼光看地渾身不舒服,只好低下頭去吃了幾塊點心。
「你吃東西的樣子,倒像是個名門千金。」鄭衍忽然說道。
「什麼像,」舒儀淡淡嗔他一眼,「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