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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她還沉浸在小情緒里,沒一會兒丫鬟帶著筆墨進來,代為執筆寫家信。


  舒儀收拾心情,指點她寫了幾句,還留了一句家族中用的暗語。她把臉靠在鬆軟的枕上,陷入沉思,剛才她說了事情經過,唯獨有個最重要的信息卻沒有透露。


  讓鄭衍登基的詔書,居然是偽詔。


  舒儀只手扶額,暗忖當初匆忙選定鄭衍是不是太過衝動的決定。鄭衍順利登基,舒家好處是得了不少,但是和可能出現的壞處一比較,也就不算什麼了。舒儀並不懷疑劉羽說的是謊話,以他那個草包性子,也編不出這樣的謊話。


  劉閥拿一紙偽詔,不與其他門閥商量,私下找了朱雀旗統領蕭銘,歸根結底,提防的就是其他門閥。舒儀暗哂,劉閥計謀機緣都算不錯,唯獨一樣短缺,沒有高門大閥的容人之量。還沒有遠見,為了帝位以後位拉攏蕭銘,也不怕十幾二十年後養大了蕭家。


  可惜了鄭衍——想到他,舒儀不禁有些猶疑,舒家到底還應不應該站在他這一邊。


  舒家不怕假詔,世家門閥,對皇權並沒有那麼死忠,老皇帝死了,他真正的想法早已沒有人放在心上,門閥世家所估量的,無非就是新帝的立場以及對門閥的態度。鄭衍本身並不差,唯獨他身後的劉閥,一門心思排擠其他門閥,總想著一家獨大。論關係,其他門閥還真繞不過劉閥。誰讓它是新帝的母族呢。


  舒儀想了半晌,依然沒有拿定主意,她不是糾結的人,想不通的事就暫放一旁,開始專心養傷。


  鄭穆在京中並無實職,因此府邸少有人情往來,十分安靜,極適合養病。


  舒儀手上的傷口較深,內服外敷的葯一樣不少,她自小就厭惡苦藥,為了傷勢不得不服藥,每次到了吃藥時辰格外痛苦難熬,非要和丫鬟掰扯半晌才肯張口喝葯,此時葯汁都涼透了。


  到了第二日服藥的時間,丫鬟端著葯碗進來,舒儀蹙起眉,再看一看,鄭穆跟著丫鬟身後進房,她一張臉越發苦透了。


  丫鬟習慣地又要勸她。舒儀拿過葯碗,咕嚕咕嚕一口就灌了下去。丫鬟目瞪口呆,要勸的話才剛出口:「燙……小心……」


  舒儀憋著一嘴的葯汁,舌頭被燙得發疼,滿嘴的苦味,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淚花都被苦出來了。


  鄭穆此時道:「喝的這麼爽利,看來葯還不算苦。」


  舒儀勉強點頭:「是還可以。」


  鄭穆吩咐丫鬟:「以後三碗煎一碗。好的快些。」


  「別,」舒儀打了個激靈,「都說病去如抽絲,不急不急。」


  丫鬟捂著嘴笑,「本就是按大夫吩咐,三碗煎成的一碗,昨天和剛才飲的都是。」她收拾了空碗離開。


  鄭穆坐到了床前,「手。」


  舒儀怔了片刻,才把手伸出,心裡疑惑著,擺到他面前。


  鄭穆手準確無誤地搭在她的腕上,慢慢解開纏繞的綁帶。


  舒儀忍不住縮了一下手:「還是讓大夫來吧。」


  「信不過我?」鄭穆隨口這麼一問,綁帶解開,露出來的手掌已經結了一層痂,鮮紅的一塊布在掌心,猙獰可怖。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


  舒儀見狀,擔心他眼盲不好上藥,忙道:「我來吧。」接過瓷瓶,裡面是綠色的膏藥,她取了一點,塗上手掌上,一股清涼的感覺竄進傷口裡,微微泛著疼。


  「多塗點。」鄭穆道。


  他可真是比明眼人還犀利,舒儀撇了撇嘴,使勁挑了一大塊藥膏,厚厚一層敷在手掌上。


  等重新包紮好,鄭穆開口道:「昨日劉太后對舒家賞賜,還誇獎你家承鐘鼎,心標婉淑,是京中貴女典範。」


  舒儀一陣惡寒,心中腹誹劉氏那老妖婆,口中卻道:「她還算說了句人話。」


  鄭穆無語,片刻后才道:「宮中婦人,多是口蜜腹劍之輩,劉太后在你身上沒討到便宜,反而還要對外作出讚賞你的樣子,只怕後面還有算計。」


  舒儀一怔。


  「劉家昨天宣稱劉羽突發疾病死了。」鄭穆又道。


  舒儀驀然瞪大眼,「死了?」


  看她驚訝吃驚地樣子,鄭穆問:「不是你下手的?」


  「不是,我……」舒儀拿眼偷覷他一眼,「只是讓他以後不能人道。」


  鄭穆:「……」


  算計舒儀失敗也不至於這樣匆忙就滅口,這其中必有什麼古怪。鄭穆心思深沉,轉眼就想地深了,他道:「莫非你中了迷藥下手重了?」


  舒儀腦中飛轉,眨眼間想到,劉羽會不會是把透露偽詔的事告訴了劉閥,不然堂堂劉氏嫡系子孫,豈會這樣輕易被滅口。她皺起眉,思前想後,越發確定這個可能性很高。


  「舒儀?」鄭穆見她想的出身,出聲提醒。


  她想了一圈,心裡泛起寒意,背脊上冒出細細一層濕汗,「我想不太起來了。」


  鄭穆看出她有些口不對心,「哦?再仔細想想,真不是你下手的?」


  「真想不起來了。」


  鄭穆見她臉色蒼白,憂心重重,沒有再逼問,話鋒一轉道:「不管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不過是個酒色之徒,你先休息吧。」


  他離開廂房,進了書房,直接喚了管事來,另派心腹之人去打探劉閥的動靜。方才舒儀臉上明顯憂慮過甚的神情,聲音卻裝得混若無事,以為瞞過了他。


  劉閥現在正是虧欠舒閥,為什麼舒儀卻不見輕鬆,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新帝登基不久,另有明王德王虎視眈眈,偽詔是劉閥最隱秘的事,被劉羽透露給舒儀,劉羽又被滅口。以劉太后和劉閥一貫的行事作風,後續必然不能善罷甘休。


  舒儀心事重重,再無閑情靜靜養傷。在郡王府又休息了兩日,手傷沒有明顯痛感,立刻她提出告辭回家。


  鄭穆沒有挽留,安排了馬車送行,臨走前,把藥膏和手鐲一併交給舒儀。叮囑道:「受傷未愈就不要再用這個鐲子,軟金絲難以操控,最容易傷到自己。」


  舒儀聽他聲音柔和,心頭一暖,拿著鐲子久久無語,原本就理不清自己對他是感激,還是不可言說的遺留情愫,這次又蒙他搭救,心中起起伏伏,好似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


  「藥膏別忘了,」鄭穆站在車簾外說道,「到底是姑娘家,手上留疤也不好看。」


  舒儀倏然撩起帘子,從車裡露出臉,輕輕喚:「師父。」


  這一聲輕的幾乎只能貼耳聽見,鄭穆卻聽得清楚。明明已經言明斷絕師徒關係,聽她親昵一句,竟叫他心頭一熱。


  「陛下初登寶座,對你多有倚重,可是我看劉閥行事不妥,你最好還是遠著點好。」舒儀軟聲勸道。


  鄭穆聽出她話裡有話,心中一動。此時舒儀已放下帘子,馬車慢慢啟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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