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章
祁王朝鄭祐鄭泰各瞅了一眼,道:「遺詔真假還未曾分辯,現在就不要先拿出來淆亂人心了。」
興慶太后皺起眉,「祁王的意思,是指妾拿出的這份遺詔有假?」
祁王道:「是否真假先不論,太後娘娘將詔書藏匿,直到今日才拿出來,讓九泉之下的先帝如何安身,先帝屍骨未寒,此事延後再議。」
宗親們紛紛點頭,祁王轉過頭問鄭穆,「鄭穆,你意下如何?」
他口氣溫和,只問鄭穆一人,又直呼其名,顯然在宗親中極重視他的意見。眾人倒沒想到,平時不顯山露水的安陽郡王,在宗親中居然如此有分量。
鄭穆道:「撇開先帝的事,先議其他。」
興慶太后臉色不懌,卻知道宗親的意見一致,她再鬧也沒有作用,遺詔反正已經拋了出來,就暫等後續發展。她隱晦地朝德王方向看去,卻見他姿態自如,目光平視前方,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發生的事。
鄭祐聽見宗親的決議,心下卻是一喜,說道,「還是叔公公正。我們還是回到剛才正題,德王出兵的理由還沒有說。」
祁王仿若沒有聽見,咳了一聲道,「好了,這事就暫且壓下不提。」
鄭祐有些不樂意,「叔公……」
祁王道:「你們兩人大兵都已經帶進京城,再議起兵緣由也無濟於事,還是說一下皇城起火的事吧。」
鄭祐雖然年過而立,在年邁的祁王面前,卻如同娃兒一般,被駁回了也只能偃旗息鼓,但是不議論遺詔的事本身就是對他有利,於是也不再追問。話鋒一轉道,「皇城剛起火的時候,本王就派兵救火,半點沒耽擱。」
鄭泰唇角微勾,「當夜發現起火,矩州、袁州兩軍都是當即救火,一點不差。」
眾人沒想到他還會替矩州軍說話,一時間都很意外。明王更是詫異,朝他瞥了兩眼。
祁王道:「今日要查的,是皇城起火的原因。」
鄭祐道:「找來宮中宿衛和值夜的太監一問便知。不定許是先帝點火燃的。」
「莫要污衊先帝,」祁王道,「太極殿和臨近宮殿已經焚成廢墟,禁衛也不知道起火緣由,初步查下來,應該是從圍牆外首先燃起的,你們覺得先帝如果焚宮,還需要道圍牆邊外點火?」
眾人不語。
德王道:「那就是有人蓄意縱火焚宮。」
「禁軍拱衛京畿,斷不會有這種舉動,當時京中只有矩州軍和袁州軍,」祁王道,「一般兵卒斷無縱火的膽子,你們到底誰下令放火焚宮?」
祁王就是個乾癟老頭,但此刻宗親站在他的身後,彷彿增添了威勢,他朝兩王看來。鄭祐心虛,心跳不禁漏了一拍,面上卻鎮定至極,「天下皆知,我練兵之嚴天下少有,所以令行禁止,軍紀嚴明,斷不會發生縱火的事。應該問問德王,許是軍令不清,有人無意縱火也說不定。」
鄭泰笑了一聲道,「軍令不清,無意縱火,先帝還在宮中,若是零星火種,早就被宮人發現熄滅,明王這是明知故問呢,還是糊塗裝傻。」
鄭祐眉梢一跳,「照你這麼說,是故意縱火的了?」
「縱火當然是故意的,用意也很明顯,弒君謀位。」鄭泰緩緩道。
宗親們已經變了臉色。
祁王道:「想是你們心裡也清楚,縱火焚宮的不可能是別人,你們兩人中,到底誰下的命令。」
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年邁嘶啞的聲音響徹在堂間。
鄭祐到了此刻,方才有些後悔當初那個命令,只是事情已經做了,斷沒有後悔葯可以吃,現在只能咬死德王,將罪名全栽他的身上。他猛然站起身,指著鄭泰道:「鄭泰,就算劉閥當初詔書有疑,但四弟也沒有為難過你,你居然狠心至此,全然不念兄弟情義。」
鄭泰看著他冷笑,「弒君的罪名我可擔不上,大哥慎言。」
「慎言?」鄭祐雙目迥然,內中彷彿藏了刀劍一般,「你做的出難道還不容別人說兩句,興慶太后只怕一早就將遺詔的事告訴你了吧,可惜你攻入京城,先帝還在位,斷沒有已經繼位的皇位再讓人的道理,縱火焚宮,哼,好主意。」
鄭泰滿眼譏誚,「宗親們還未判斷,明王就在這裡給我定罪,欲蓋彌彰也未免太過明顯。」
「夠了。」祁王又喝一聲,然後輕輕咳嗽,「當著宗親和天下士族面前,你們可敢對著先帝之靈起誓。」
兩人都沒有半刻懷疑,「敢。」
聞言,祁王垂著眼皮滿臉疲憊,似乎失望之極,他喃喃輕語一句,滿座的人都聽地清楚,「弒君之人倒行逆施,枉顧倫常,絕不能為君。」
鄭祐雙目幽深,唇抿成一線。
鄭泰突然道,「關於焚宮,本王倒有些線索。」
宗親們面露疑色,祁王沉默不語。
「還需請人上來作證。」
鄭祐譏諷,「今日你倒是有備而來,當這裡是公堂。」
「若能探求真相,當做公堂又如何。」鄭泰反駁,「大哥莫非心虛害怕了?」
聽他此時還口稱「大哥」,鄭祐只覺得刺心,臉色越發緊繃。
宗親們同意,不一會兒,侍衛就領著一個文士進來。見到滿堂宗親勛貴,文士伏倒叩拜。
鄭祐看清來人樣貌,臉色乍變,雖然即使收斂神態,卻仍是不少人看見。
祁王本就體衰,折騰一輪后氣虛,示意讓安陽郡王鄭穆來替宗親審問。
鄭穆目視堂中,「來者何人?」
文士頭也不抬道,「小人姓胡名嵐,是明王帳下謀士,隨軍一起進京。」
鄭穆的聲音平淡如水,「你知道皇城起火的緣由?」
「知道,」文士道,「是明王殿下下令焚宮。」
「放屁。」鄭祐再也忍不住,幾乎從椅子上竄起,一拍手邊案幾,怒不可遏,「你收了鄭泰多少好處,竟然在此信口雌黃,賣主求榮。」
胡嵐頭垂在地上,聽到明王怒喝才抬起頭來,看著他,猛然在地上磕頭道,「殿下,殿下……小人早已勸過您,千萬不可行此弒君竊國之舉,有違天道啊,您不聽小人的勸阻……」
鄭祐哪裡還聽得進去,胡嵐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進他的腦海,震得他渾身戰慄,滿腔的怒火彷彿澆上了熱油,灼燒地他急欲爆發。
他衝上前,抬起一腳踢在胡嵐的胸口,他本就武勇,這一腳更是盡了全力,堪比巨石,胡嵐只是個手無縛雞之能的文士,當即整個人朝一旁飛出,撞翻一張椅子后還彈在柱子上,當即噴出一大口鮮血,濺在一地。
「放肆,」祁王見狀又忍不住發怒,「當宗正府是什麼地方。」
到了此刻,哪裡還有人不相信胡嵐的話。
在胡嵐進來的那一刻,鄭祐已發現勢頭不對,今日所有的不利都在己方,直到他開口,鄭祐心裡清楚,平順得到皇位的指望沒有了。他甚至想到,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等著自己上鉤,他一時糊塗,意志不堅,被人趁機攛掇,做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弒君,這個罪名他擺脫不了。
從矩州發兵,一路征戰,折損兩員大將,兵力大損,千辛萬苦攻下的京城——統統便宜了鄭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