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咄咄逼人
夏日炎炎,就連蔥蘢樹梢上的蟬鳴聲也變得有氣無力了起來,沿著道路兩側擺出的一眾花草盆栽皆是焉耷耷,暴晒在烈陽下的金鑾殿卻依舊是莊嚴森穆的模樣。
朝堂之上,穿著明皇龍袍的東臨帝懶懶靠在金龍寶座上,他神色睏倦,精氣不濟,正不住的打著哈欠。
「趙寅大人,您方才那話的意思,是想讓東臨舉辦一場比武大賽,從而挑選出參雜勇士大賽的參賽人員?」
洛庭柯依舊是一身洛中使節的打扮,漆黑如墨的袍服勾勒出修長的身形,腰間系著的雲紋帶垂有長穗,他溫文爾雅的眉眼淺淺蹙著,看上去似乎極為不贊同這提議。
被稱為趙寅之人,乃是北齊派來討論勇士大會的官員,北齊國雄踞北方,民眾壯碩黝黑,是全然不同於南方人的高大威猛。
北齊以青為尊,趙寅上套深青短衣,袍袖緊窄,下著同色長褲,腳蹬革靴,外罩一件幾欲曳地的淡青披風,他個子很高,朝堂上的所有人和他對話都要仰望,又加之身體強健,隱隱可見衣下虯結的肌肉,氣勢如雷似虎,倒是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眾臣畏縮著稍稍後退了些,不著痕迹的和洛庭柯拉開距離。
勇士大會四年一次,由四國輪流舉辦,一來交流感情,二來彰顯風采,今年剛好輪到北齊做主場國,本來流程也是按照以前那樣,誰知北齊突發奇想,派使臣前往東臨與洛中,提出參賽人選要先在本國進行選拔,優勝者才有資格參加勇士大會。
現在,傳達北齊帝旨意的趙寅一臉趾高氣揚,理也未理和他說話的洛庭柯,而是目光直射高坐帝位的東臨帝,毫不客氣道:「我主讓我作為東臨選拔賽的監審,全程參與選拔,以保證比賽的公平性。」
他的語氣算不上恭敬,倒透出居高臨下的跋扈之意,東臨眾人心有不忿,卻是敢怒不敢言。
東臨帝上了這麼久的早朝早就困的不行,要是在朝上討論選拔賽的事宜,估計得拖到中午,思及此,東臨帝揮袖,「接下來的事宜,北齊使節直接與丞相商討吧。」
嗯?
趙寅愣了下,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高站在東臨帝身邊的大太監尖細的喊了聲:「退朝——!」
眾臣跪拜。
等到東臨帝的身影消失在黃簾之後,趙寅才漸漸回味過來,自己這是被直接無視了吧?
這個事實讓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十分難看。
可惡,小小東臨,居然敢如此輕慢自己,他可是奉北齊帝親喻,猶如北齊帝親臨!
洛庭柯慢慢站了起來,稍整衣袍,走向趙寅,「趙大人,往年的勇士大會,可是從不曾設過選拔賽。」
趙寅心中正憋屈,此刻洛庭柯撞上來,剛好承接他滿腔怒意,「東臨所謂的勇士,個個不堪一擊,沒兩下就被逐出比賽,毫無看頭!」
他字字辛諷,毫不留情,「我主既然派我前來,就是為挑出幾個能看的參賽勇士,在賽前進行為期一周的實訓。」
說到這裡,趙寅的心情也舒暢了起來,張狂笑道:「說來也有趣,北齊問鼎天下,就連參加個比賽也要派人去培養對手……嘖嘖。「
他搖頭,雙手環胸,一副無奈又得意的模樣,「四國舉辦的勇士大會淪為北齊一國之秀,倒真是違背了當初設立大會的初衷!」
這幾句話一出,眾臣面色瞬變,都憤怒了起來。
北齊自奪得南詔后,兵威更甚,亦跋扈更甚。
雖然東臨與洛中的結盟讓北齊暫時不敢妄動,但這個局面僵持不了多久,這一點從北齊越來越過分的舉動和態度就能看出。
洛庭柯一貫溫雅的面容也又些僵硬,眸光似乎在一瞬間露出幾分冷冽。
北齊來使囂張異常,實在讓人心恨。
洛庭柯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負面情緒,微笑道:「勇士大會說白了就是各國舉辦的友誼會,勝負屈次,增近感情才是最主要的。何況,臨時決定舉辦選拔賽,又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實在……」
趙寅睨了他一眼,打斷道:「你就是東臨丞相?」
洛庭柯語塞,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復。
先前宋清昀遠去南詔,朝中一切事宜交由他和幾位東臨重臣負責,而東臨官員從上到下的喜好享樂,推脫委事,讓他習慣了諸事盡掌手中,就是宋清昀回來了,這種處事方式也沒有改變,所以今日北齊使節來者不善,他也是下意識的自行解決,倒是沒注意到已經越俎代庖。
「下官並非東臨丞相。」然而洛庭柯的反應也是極快的,趙寅立刻露出厭惡之色,倨傲道:「既然不是東臨丞相,那你又有何資格和我說話!」
這話太過不留情面,洛庭柯差點沒能維持住面上的微笑。
趙寅不再理他,四下一掃:「東臨丞相在哪?」
有朝臣嚅嚅道:「丞相早就走了。」
趙寅瞬間怒形於色。
洛庭柯勉強擠出一絲笑,「齊尚書呢?丞相不在,與齊尚書商議也是一樣。」
方才說話的朝臣不敢看他,低垂著頭,小聲道:「齊尚書也走了。」
……
空曠的廣場上,宋清昀正緩步朝著宮門方向走去,身側跟著與他同穿朝服的齊尚書。
「丞相,就這麼走了,真的好嗎?」
齊尚書看上去又些憂心忡忡,似乎還在擔心著朝堂上的情況,宋清昀兩手籠在寬大的袍袖中,老神在在道:「就讓洛大人和北齊來使去談吧。」
他身形挺拔,深色朝服穿在身上,更顯秀頎,而眉眼昳麗精緻,眼眸深幽,薄唇噙著三分笑意,頗有幾分諸事盡在掌握的從容。
齊尚書皺眉,還是不太放心,「近段時間,丞相遠在南詔,並不知臨安局勢,現在朝中勢力已不同往日,洛大人他……」
宋清昀抬手,五指修秀,白皙似雪,他阻了齊尚書的話頭,淡淡道:「既然他想要任勞任怨的幹事,便隨他去吧。」
「丞相!」齊尚書激動了起來:「朝中眾臣皆對洛大人讚不絕口,微臣怕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日後會給您帶來阻礙!」
齊尚書很想說南詔滅國的例子,就是因為朝堂被北齊姦細把控,南詔才會毀滅的這麼迅速,可這話齊尚書清楚,他不能說出來。
洛中和東臨結盟,就該互相保有足夠的信任,否則兩國盟約就像是鏡花水月,脆弱易碎。
「行了,本相自有考量。」宋清昀神色不變,但眸光明顯更為深邃,波光流轉間彷彿隱隱流轉著讓人心驚的鋒銳。
看著這樣的宋清昀,不知怎的,齊尚書突然放心了。
丞相畢竟是丞相。
他暗暗思忖著,縱使洛大人真的別有所圖又如何,丞相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能在他這般年輕的年紀爬到這個位置,城府和心計就不會少到哪裡去。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宮門,因為宋清昀的那番話,齊尚書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下來,笑著詢問道:「丞相,已盡午時,不如去下官府上用膳?自打您從邊境回來后,咱們還沒好好聚過。」
宋清昀眸中蘊出幾抹滿意的笑色,他薄唇微啟,正欲回復,餘光卻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桃粉,下意識望過去,便可見到一頂精緻的桃粉軟轎停在路邊,一個粗胖的婢女站在轎前,微微彎身,似乎正在說著什麼,緊跟著,轎簾被一隻白凈的小手給撩了起來。
宋清昀面上的笑容變深了,他嗓音溫和,拋下句:「改天吧。」
繼而抬步走向軟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