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的罪孽上天都不會原諒
怎麼會這樣?慕仁川竟然在獄中自殺了。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彷彿死寂一般,我木訥地盯著眼前的電視屏幕,那幾個字彷彿帶上了死亡的氣息。
「慕素,你賠我老公的命來!」梅蓉那聲尖叫像是一把銳利的尖刀,筆直地戳在我的心口。
「慕太太,請您冷靜!」宋庭殊護在我身前,涼聲警告。
他足足高出我二十公分,我像一隻受了驚嚇的貓唯唯諾諾地躲在他身後,不敢直視前方那道戳心的目光,彷彿這一切,就是我造成的。
「宋庭殊,雖然你在A市能呼風喚雨,但現在是我慕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梅蓉此時猩紅了眼,繞過宋庭殊就一把把我揪了出來。
逼灼的目光下,她揚手就要打我臉,我媽倏而拔掉手上的針頭,衝到我的面前,那一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臉上。
「媽!」我抑制不住地驚呼,連梅蓉也訝異我媽的反應。
「姐姐,打狗也得看主人,這是我自己的女兒,要教訓也是我親自來教訓,哪輪得到你在這裡的大呼小叫的?」我媽氣勢駭人,這樣的她讓我久違。
正當我愣怔時,我媽突然轉身,抬手甩掌的動作迅速得連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但還是被身側的宋庭殊攔住了。
「岳母。」宋庭殊依然秉持著基本的長幼之分,禮貌地叫了一聲我媽,但其中的適可而止之意早已呼之欲出。
「宋庭殊,這是我慕家家事,你最好少管!」我媽眼神凜然,泛著刀戟般森森的白光。
如今出了這種事,宋庭殊出面的確有些不妥。
我凝了他一眼,會意地拉下他的手臂,仰起臉,閉上眼睛。
「如果這一巴掌能讓你心裡舒服,那你就打。」
「今天誰要是敢打她,我就讓誰吃不了兜著走!」
宋庭殊冷酷無情的聲音漂浮在病房上空,頓時恍如下過一場冰雹,沒有人敢再有所動作。
我睜開眼睛,看向我媽,只見她挑高唇角,勾起一抹輕笑:「慕素,現在的結果你滿意了?」
「媽,我……」
還沒等我說完,我媽就衝出了病房。
我不顧一切地追出去,但還是晚了一步,她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沖了進去。
所有人都跟了上來。
宋庭殊摟過我顫抖的肩膀,輕聲安慰:「她應該是去你爸所在的醫院了,我們直接過去。」
我幾乎是在宋庭殊的半擁半抱下亦步亦趨地上了車,來到另一家醫院。
病房裡,我媽哭得像個淚人。
我站在房門口,遲遲未進,後來的慕姍姍和梅蓉撞開我沖了進去,旋即也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一步一步,雙腳像綁了千斤重的鉛塊,艱難向前。
「你還有什麼臉待在這裡,你給我滾!」慕姍姍突然衝上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連宋庭殊都猝不及防,我就這樣直直地摔倒在地。
我媽從悲傷中抬眸看我,顫顫巍巍地起身慢慢走到我身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涼薄:「你走,別讓你爸死不瞑目!」
現實就是如此,只要是你開的頭,無論過程你是否參與,但後果總會與你息息相關。
「我們走吧。」在宋庭殊的攙扶下,我軟著身子離開病房。
不管他過去多麼劣跡斑斑,但斯人已逝,我不想讓他最後一程都走得那麼紛擾。
始終,我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好嗎?」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乞求地看向身側的宋庭殊。
他是最明白我的,頷首柔聲道:「我去幫你買瓶水。」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病房裡傳來的那道哭聲愈發凄慘,縈繞在耳邊,纏縛在心上。
終究,眼淚還是沒忍住,奪眶而出。
他畢竟是我爸。
我不管多麼恨他,但我從出生那一刻起,我就註定跟他姓,身體里流著他的血。
這是宿命。
「慕素,你把我爸賠給我!」慕姍姍突然從房裡衝出來,拽著我的頭髮把我甩到地上。
此時此刻,我竟然失去還手的力氣。
我的初衷從來都不是逼他去死,我只是想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但整件事情開了頭就像失控了一般。這是我所不想的。
「你為什麼要報警,家暴的罪名已經讓他痛苦不堪,為什麼要揭發他偷漏稅,為什麼要讓他身敗名裂把他逼上絕路!」慕姍姍死死地扯拽著我的頭髮,歇斯底里地哭嚷著。
是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整件事都是我做的,但事實是,我僅僅只是告了他家暴而已。
我咬了咬牙關,從地上爬起來,反手拽住她的胳膊,冷眼逼視她:「慕姍姍,我只告了他家暴而已,其他的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的,打死我都不會承認。
「不是你還會有誰?現在爸走了,你想推卸責任嗎?」她說著,另一隻手就來掐我的手臂,逼我放開她。
我吃痛地鬆了鬆手,下一秒她就變本加厲地拉著我的頭髮拖著我往牆上撞。
「砰」一聲,我還是沒能避開,痛得我眼前直冒金星。
頭皮痛到已經麻木,眼看她像瘋了一樣還要把我往牆上撞,我迅速抱住她的腳踝,用力一拉,她也瞬間摔了個狗吃屎。
「慕姍姍,我沒有推卸責任,但我沒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承認!」
她早就猩紅了眼,哪裡還聽得進我的話,像個瘋婆子似的撲上來。
很快,我們扭打成一團,旁人想插手勸架都插不上。
「住手!」宋庭殊冷冽的聲音突然闖入,我迅速停手,但慕姍姍還要還手,卻被宋庭殊攔住,「打夠了嗎?」
慕姍姍說到底還是怕宋庭殊的,但知道他會護著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起來:「現在我爸被這個賤人害死了害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一遍遍地重複著「我害死慕仁川」,聲聲撞在我心口,我忍不住駁斥:「我沒有害死他!」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周圍的人對我們指指點點的,我總覺得他們的眼裡都帶了刺,一根根扎在我身上,我受不了地突破重圍,逃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慕素,你站住!」
背後,宋庭殊一遍遍地叫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一個勁地拚命向前。
終於,腳下一絆,摔了個狗吃屎。
我哭著,忘記了爬起來。
肩膀上多出一雙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把我扶起,把我摟進那富有安全感的懷裡,拍著我的背,呢喃:「沒事了沒事了,不怪你不怪你。」
「我真的從來沒想過逼死他,真的從來沒有,為什麼不相信我?」這種被全世界懷疑排擠的感覺真的讓我心力交瘁,瀕臨絕望的邊緣。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著你。」他反覆地在我耳邊強調,讓我惶恐錯亂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哭到眼淚乾涸,我才哽咽著從他懷裡抬起頭來,聲線沙啞道:「謝謝你。」
現在無論大小事,都只有他陪在我身邊了。
他重新將我抱住,輕揉著我的腦袋,聞言:「別怕,這件事我會處理,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我像只小鳥依偎在他懷裡,突然什麼都不想想,就這麼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彷彿一切不順都會自然而然地過去。
兩天後的葬禮上,前來悼唁的賓客雖然嘴上不說,但那些目光都像要把我凌遲。
我明白,在他們心裡,我就是害死我爸的兇手。
整整一天,我媽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就一直坐在靈堂里,默默掉眼淚。
晚間,賓客離去,客廳里還是燈火通明。
我爸臨終前所託的律師說,那些罪名都已落實,我爸覺得既然活著身敗名裂那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所以才會選擇自殺。但由於慕氏財務虧空倒閉最終被周氏收購。所剩下唯一的財產,就只有這座別墅,而所有權歸屬於梅蓉和慕姍姍。
我和我媽是完全沒被提到,財產這問題到不是關鍵,關鍵是我爸估計到死都是恨我的,連帶著我媽。要說最可憐,當屬我媽了,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最後對她卻只剩下恨。
這座別墅已經不再屬於我們,所以當我和我媽重提搬出慕家的事情時,她也果斷答應了。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宋庭殊就帶我們離開了。
發現方向不是回宋家,我好奇地問了他一下,他說之前聽我說起要讓我媽搬出來后就著手在找房子了,現在去的地方就是新公寓。
我心上一暖,沒想到他連這一點都放在心上了。
一到公寓,簡單地幫著我媽收拾了一下,我媽就冷聲開口:「你們走吧。」
我爸的去世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雖然她最近都是以淚洗面沒有壓抑著悲傷情緒,但並不代表她心裡的哀傷會隨著眼淚的流出而減少。
「這裡有兩個房間,我今晚留下來陪你。」我小心翼翼地說道,生怕觸碰到她那根繃緊的心弦。
「不需要。」那雙紅腫的眼睛愈發清冷,她板著臉正視我,字字珠心:「慕素,我答應你住到這裡並不代表我能原諒你,這裡只不過是我這些年養你的一點報酬而已。所以,這裡我說了算,這裡不歡迎你。」
我心寒:「你剛剛明明聽見律師說了,我爸為什麼會自殺,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死,你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你是沒有想過讓他去死,但整件事都因你而起,你的罪孽上天都不會原諒,我又怎能原諒?」
我的罪孽上天都不會原諒!
「我會記住你今天的話!」眼前氤氳一片,我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