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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摔盞

  年華連夜修書一封,附上拓拔玥的信物,讓使者送入摩羯軍營。第二天正午,摩羯使者入臨羨關,雙方談判。七天後,摩羯軍退出臨羨關外。


  崇華二年夏,臨羨關守將年華與摩羯大將樂朋高議和:王師釋摩羯皇太子拓拔玥、左相兀思,摩羯退軍越境,歸還三城。七日後,摩羯撤軍。旬余,越國歸還三城。——《夢華錄?崇華紀事》


  永定十七年夏,軒轅楚聯摩羯攻臨羨關,摩羯背約棄盟,撤軍南下。軒轅楚怒,困摩羯軍于越境,不使歸國。摩羯王懼,貢黃金兩百萬,白銀兩千萬,珠玉五十車為背盟之償,借道之資。——《越國志?永定紀事》


  摩羯撤軍,收回三城,已經是夏末時節。臨羨關的局勢平定下來之後,年華決定回玉京。揮師回玉京的前一天黃昏,年華登上城樓,眺望遠方的雲海山川。手撫上古城牆時,她看見了右腕上的伽藍護腕,六枚玉石在夕陽下熠熠流光。


  看見護腕,年華想起了拓拔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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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約定放拓拔玥離開的那一日,摩羯大軍已經撤離了臨羨關,樂朋高親自帶領一隊士兵,來關外迎回皇太子。


  天高氣爽,萬里無雲。年華領兵送拓拔玥等人。行到邊界處,拓拔玥伸了一個懶腰,並不急著離開,他轉頭望向年華,鷹眸中難得露出真誠之色,「女人,從斗場到京畿營,再到臨羨關,你我相鬥了三場,也算是交情匪淺。臨走前,能同我喝三杯酒嗎?」


  年華一愣,第一次糾正拓拔玥的話:「我叫年華,不叫女人。」


  拓拔玥不耐煩地道:「我不認得人的臉,從來懶得記人的名字,還是叫你女人吧!女人,能同我喝三杯酒嗎?」


  年華道:「你我相識一場,雖是對手,也算緣分。來人,拿酒來。」


  士兵捧來酒罈,酒盞,拓拔玥與年華對飲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盞,年華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盞。摩羯習俗,喝酒為友,摔盞為敵。只有對自己尊敬的敵人,摩羯人才會與之飲摔盞酒。


  拓拔玥笑了,陰鷙神色退去后,也不失為一個英俊爽朗的青年,「女人,你是我拓拔玥承認的朋友與敵人,下次我們戰場上見。」


  戰場上見,不如永遠不要再見。年華苦笑,突然想起了什麼,伸出右手:「這個護腕,是你給我戴上的?」


  拓拔玥不否認:「是。」


  這個取不下來的古怪護腕,讓年華一直覺得不舒服,「既然是你戴上的,那就替我摘下來,我不喜歡戴這種東西。」


  拓拔玥攤手,「伽藍護腕一旦戴上了,除非你死,或者砍斷手腕,否則沒法拿下來。你放心,除了取不下來,它對你並無害處。」


  年華生氣,「為什麼將這取不下來的東西戴在我手上?」


  拓拔玥瞪眼,「我樂意。」


  有目卻不能辨人,總會想給某人留下特別的印記,以便在茫茫人海中不會錯過他。


  莫名的傷感之後,拓拔玥又道,「其實,我是怕將來認不出你。畢竟,我不認得人的臉。」


  年華聞言,不由得一怔,她不知道有目不能辨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能體會其中的悲傷、無奈。她默默地收回了右手,既然這是他認人的方式,那就隨他去吧!

  拓拔玥深深地望了年華一眼,「我不想,在人海中錯過你。」


  拓拔玥的聲音微不可聞,年華沒有聽清,她一頭霧水,剛想細問,拓拔玥卻已勒馬離去,樂朋高等人縱馬跟上。


  拓拔玥等人回摩羯,年華領兵回玉京,各自回歸自己的命運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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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華撫摩伽藍護腕上的玉石,獃獃地望著遠方的山巒。地面上一道筆直的人影,正向她走來。她抬頭,卻是雲風白。


  夾雜著沙礫的夕風,揚起了雲風白的銀髮,他彷彿是冰山上的一抹初雪,帶著幾分寥落,幾分出塵,幾分雅靜。


  年華笑了,對雲風白道:「怎麼看,都覺得你不該身在人間。」


  雲風白也笑了:「那你就當我不是人間的人,不要追究我的來歷,怎麼樣?」


  自從他出現在臨羨關,帶來了拓拔玥、兀思,這些時日里,年華雖然沒有開口詢問,但他知道她一直好奇自己的來歷,和真實的意圖。


  年華眨了眨眼,道:「你的來歷?你不是玄門宗主雲風白嗎?」


  雲風白一愣,隨即又笑了,「對,我就是玄門宗主雲風白。」


  年華轉頭望向天邊的雲海,「我不會去探究你的來歷,你的意圖,你不肯坦誠相告,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等你自己告訴我。我相信你,我們是友,非敵,對不對?」


  雲風白點頭:「我們是友。」


  年華安心地一笑,「這就夠了。」


  雲風白拿出一隻小瓷瓶,遞給年華,「沉砂之毒雖解,你的傷卻未痊癒,靈犀玉脂能讓你的傷勢早愈。」


  年華接過玉瓶,「謝謝你。」


  年華想起了什麼,「對了,熒煌劍……」


  心有靈犀,雲風白同時開口,「對了,熒煌劍……」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雲風白道:「熒煌劍還是先放在你身邊,等……等我需要的時候,再問你取回吧!」


  年華點頭,「好。」


  雲風白和年華並肩站在城樓上,望著腳下一馬平川的古戰場,紅色的夕陽,赤色的沙礫,火色的細草,如潑鮮血。風聲過處,從不知名的遙遠地方,傳來似有似無的金戈殺伐之聲,凄厲而悲壯。


  古往今來,無數將士戰死在臨羨關前的古戰場上,連疆場上的沙石亦被陣亡將士的鮮血染紅。黃昏時,站在臨羨關上,總能聽見風中傳來兵戈之聲,據說那是從黃泉之國傳來,是鬼靈兵們在生前死去的戰場上交戰。兵器交擊聲,馬蹄踐踏聲,喊殺哀嚎聲,一會兒遠,一會兒近,縈繞耳際卻又虛無縹緲。


  年華有些動容,顫聲問雲風白,「世界上真有陰間?陰間真有地獄嗎?」


  雲風白望著年華蒼白的臉,道:「天堂,地獄,皆在人心中。」


  年華怔然,手撐城牆,喃喃:「真正的戰爭和在天極門中演武、排陣不同,太真實,也太殘酷了。戰將一念,萬兵骨枯,我想我一定會下地獄……」


  雲風白憐憫地望著年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雙星讖言的宿命,將門弟子的使命,都是她無法逃脫的夙孽,崇華帝寧湛更是她一生的羈絆。這些,他無力去改變。


  遠處遼闊的雲海,近處巍峨的城牆,將女將的身形襯托得更加單薄。雲風白忍不住伸手,輕攬年華微微顫抖的肩膀,「如果你真墮入地獄,我陪你。」


  年華身形一震,抬眸望向雲風白。


  雲風白並不躲閃,也望著她,重瞳中流動著無言的情思。


  四目相交,情思無需語言,靜靜傳達入心。


  風聲中的金戈殺喊聲漸漸遠去,夕陽灑落在相擁的二人身上,白衣勝雪,玄胄如墨。


  年華心中一緊,推開雲風白,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態了。」


  雲風白的情意,她隱隱有感,但寧湛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對於他的情意,她只能拒絕,只能逃避,只能求他自己醒悟。她隱隱覺得,她這一生似乎要欠他許多許多……


  雲風白心中湧起失望,自嘲,他落寞一笑,「不,是我失態了。」


  她愛的人是寧湛,不是他。


  金色的夕陽下,年華堅毅神情,「死後的事情,死後再說,只要一日活著,我就必須無愧於武將的職責。既然選擇了做武將,我就不會軟弱和動搖,無論前路怎樣血腥艱難,我都會一直走下去,我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夕陽西沉,晚鴉歸林,四周漸漸昏蒙起來。


  雲風白道,「天黑了,也該下去了。今晚,我們再來下一盤棋,怎麼樣?」


  年華一頭黑線,「肯定又是你贏。你讓我三……不,六子,我就陪你下。」


  雲風白仰天嘆息,「這就是某人剛才信誓旦旦的武將風度嗎?師未出,先求饒,戰場上可沒人讓你六城……」


  「……五子。」


  「讓一子。」


  「四子!」


  「兩子。」


  「三子!」


  雲風白悠然道,「行,就讓你三子,年主將可別又落得鎩羽而歸。」


  棋藝超臭的某人有點欲哭無淚,「雲宗主,你還是讓我六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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