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賞菊
翌日下午,承光殿。
萬壽日前後,三日無朝。寧湛看見年華時,嚇了一跳,放下手中奏章,「年華,你的手怎麼了?額上怎麼又青又紫,莫非昨日京畿營中有變?」
此刻的年華,左臂吊在頸上,她的臉上、額上有三四處擦傷,強顏笑道:「我沒事,只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寧湛心疼,「怎麼手臂都摔折了?來人,速傳太醫!」
年華阻止,「不用了,京畿營中的大夫已經替我上了葯,傷得並不重。」
確實,與雲風白比起來,她的傷要輕得多。雲風白摔折了一條腿,還閃了腰,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個月。她很愧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拉他拼酒,才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寧湛還是固執地傳了太醫,為年華細細檢查,得知她只有左臂骨折,且沒有大礙之後,才放下了心。
寧湛見天氣不錯,今日也無事,就在錦香亭中設宴,與年華賞新開的菊花。
錦香亭邊萬菊盛開,色彩繽紛,黃色的是側金盞,白色的是玉玲瓏,紫色的是剪霞綃,紅色的是胭脂香,淡紅色的是佛見笑。一陣風吹過,花海翻湧波浪。
年華心情好了很多,一邊賞花,一邊喝著櫻桃甜湯。
寧湛笑道:「朔方賀使進獻了三匹汗血寶駒,神駿異常,今天本想帶你去看看,讓你挑一匹合意的,可是看你摔成這樣,還是改天再去好了。」
朔方盛產千里駒,其中以汗血寶駒為馬中之王,征戰沙場的武將,無不以得到一匹汗血寶駒為幸。
年華對朔方名駒心儀已久,聞言更後悔昨晚拼酒,誤了今天得寶駒,剛想開口說話,一口櫻桃甜湯喝急了,頓時連連咳嗽,牽扯得全身都痛。
寧湛急忙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慢一點,慢一點……」
年華一把握住寧湛的手,目光晶亮,「咳咳,我……不要緊,現在就帶我去看馬吧!」
寧湛好氣又好笑,「急什麼,馬又不會長翅膀飛了。都摔成這樣了,再去被烈馬踢了,可怎麼好?真是的,送你珠玉釵環,綾羅綢緞,你都興趣缺缺,可是一聽到武器,戰馬,兵書,就興奮得像個孩子。」
年華笑了,「朔方的汗血寶駒是每一個武將的夢想!記得小時候我就常常對你說,我要騎最快,最烈的馬,拿最利,最強的劍,在沙場上縱橫馳騁,踏遍六國,征戰四方。」
那時候,純粹是孩子的純真夢想,不知道真正的馳騁沙場是如此的殘酷和無奈,不知道武將的功勛必須用鮮血和犧牲來成全。
「小時候,我最喜歡你說這些話時的眼神,明亮而驕傲。」寧湛喝了一口金樽中的美酒,笑得溫柔。那時,她明亮而驕傲的眼神反照出他深藏內心的陰暗和自卑,他不由自主地被那耀眼的光明吸引,並深深地愛上了她。雙星同命,他和她的夙孽,早已成定局。「不過現在,你還是先把傷養好,再去騎最快,最烈的馬吧。」
「好,聽你的。」年華笑了笑,埋頭繼續喝甜湯,「對了,說到兵書,前幾天我倒得了一本,不,半本奇書。」
寧湛頗感興趣:「半本什麼書?」
年華道:「《斗神策》。」
《斗神策》是早已佚失世間的兵書殘卷,為上古時期禁靈九神之一的斗神爝所著。傳說,斗神爝在上古聖戰中訓練出一支驍勇善戰的驚雲戰騎。碧落黃泉,崑崙滄海,驚雲戰騎所到之處,神魔色變,風雲俱驚。而《斗神策》,就是一本記載爝訓兵之法的兵書。
年華道:「天極將門中只有《斗神策》上半卷,師父一直視如珍寶,青陽師兄和我也從中受益匪淺,只是遺憾它不能完整。不想如今,卻讓我無意中得到了下半卷。」
寧湛興趣更濃,「你是怎麼得到的?」
年華道,「前些時候,我幫了一位名叫上官蒼的老人一點小忙,收留了他一家三口在主將府。他為了謝我幫他,就把這上官家代代相傳的《斗神策》下半卷送給了我。我覺得此物太過珍貴,推辭不受,他就跪在地上不起來,我只好收了。師父常說,世間之事,冥冥之中自有輪迴因果,行善得福報,作惡致禍端。當時我聽不懂,現在想想倒好像有些懂了。如果我不幫助上官一家,也就得不到這《斗神策》了。」
寧湛好奇地道:「上官氏怎麼會有這不世奇書?」
「上官老伯說,他們這一族,是爝的後裔。」
寧湛笑了,「原來如此,你得到這《斗神策》,倒也真是機緣湊巧。」
年華笑了笑,抬眸凝望錦香亭外的菊花海,「將來,如果能回到天極門,我將這《斗神策》帶回去,師父一定會很高興。」
說到天極門,寧湛突然想起了什麼,飲了一口金樽中的醇酒,道:「景城的戰況似乎越來越激烈了,軒轅楚和青陽各自都損失了不少人馬。軒轅楚已經修書去盟國禁靈,請求禁靈發兵襄助。據說,禁靈郁安侯崔天允正在王都整備人馬,準備赴紫塞。」
年華握緊了手中銀勺,「如果崔天允去了紫塞,青陽師兄豈不是會陷入寡不敵眾的險境?」
寧湛淡淡一笑,道,「一旦崔天允入紫塞,青陽就勢單力孤了。所以,若國武昭王暗中派人帶書來玉京,要我出兵助青陽。武昭王說,如果我出兵助若國保住景城,他願意重執諸侯之禮,有生之年永不侵犯玉京。這個條件實在是很有誘惑力,可是我一旦出兵,就是公開與越國,禁靈為敵。我不得不慎重權衡一番。年華,你怎麼看?」
年華道:「權衡利弊,決定戰與不戰,是君主的事情。武將應該做的,是絕對服從君主的命令。我對此事沒有看法,一切聽從你的命令。」
寧湛笑了,望著年華:「如果給你十萬精兵,再合青陽之力,你有把握贏軒轅楚嗎?」
年華一愣,想了想,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寧湛若有所思地道:「封父宗主一心想讓你超越軒轅楚,你從小就活在軒轅楚的陰影之下,這一次倒是你與他放手一搏的機會。而且,與青陽聯手,贏軒轅楚的機會也更大一些。永定王高殊昏庸無能,軒轅楚才是越國的脊樑,這一戰如果勝利,擒殺軒轅楚,可以滅越國。這一戰如果失敗,代價雖然大了一些,但是至少能得若國永和之盟。」
年華道,「既然你已有決定,那我願領兵赴紫塞,與軒轅楚一戰。」
寧湛望了年華一眼,失笑道:「你摔成這副模樣,如何領兵?還是等傷養好了之後再說吧。況且,我雖然決定援助若國,但也還要再等一等。」
戰事危急,援兵如救火,怎麼能等?年華不解,奇怪地問道:「為什麼還要再等一等?」
寧湛望著風中起伏如波浪的菊花海,道:「正值亂世,各國諸侯厲兵秣馬,大肆鑄造兵甲,以壯大自己的力量。若國飛鷲騎的武器之精良,為六國之最,這些武器盔甲都是出自景城。越國想奪取景城,也是為了得到景城的武器。我在給武昭王的回書中,提出了一個條件,我出兵助若國守住景城,若國必須將每年出產自景城的兵甲,分與我一半。」
年華道,「這個條件,武昭王只怕不會答應。」
寧湛笑了:「我不急,我可以給他足夠的時間仔細地權衡考慮,如今是景城兵臨城下,陷入困境,不是玉京。」
你這是趁人之危,年華很想這麼說,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她明白,如果玉京陷入困境,寧湛向武昭王求援,武昭王也會趁火打劫地提出讓出九鼎的苛刻條件。逐鹿之爭,就是這麼殘酷無情。
年華道:「也許,他會同意吧。畢竟,能有希望保住半個景城,比肯定會失去整座景城要好得多。」
「我等他的答覆。而且,我也在等李元修的虎符。」寧湛軒眉微蹙,俊臉上漸漸染上一絲陰鬱,「我想讓你帶十萬白虎、騎去紫塞,但調遣白虎、騎的虎符卻在李元修手中。我已著人快馬加鞭,去西北邊境傳旨,向他『借用』調兵虎符。」
年華皺眉,「李大將軍會願意交出兵符,讓白虎、騎隨我去紫塞?」
寧湛冷冷一笑,「他不『借』兵符,我就令他去紫塞對戰軒轅楚。自從六年前險些喪命在軒轅楚刀下,他就一直對軒轅楚懷有懼意,恨意。如今,你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你去對戰軒轅楚,他自然樂於見你和軒轅楚相鬥。無論誰敗,於他都是一得,況且只是『借用』兵符,不是交出,他老謀深算,不會不答應。畢竟,與我真正鬧僵了,對他也並沒有好處。」
年華沉默。她無法理解寧湛和李元修的糾葛暗鬥,李元修並不是要謀逆,寧湛也需要他的力量,縱觀大局,他們利害相系,榮衰與共,但是他們卻一直為爭奪一樣無形的東西而勾心鬥角,不遺餘力。那種無形的東西,叫做權力。而她,只是這場權力鬥爭中的一隻卒子。
寧湛的聲音打斷了年華的思緒,「你在想什麼?」
年華抬頭望去,寧湛正笑得一臉溫柔,她也笑了:「沒想什麼。這櫻桃甜湯真不錯,喝得有些忘情了。」
寧湛笑道,「虎符未至,多思無益,你先安心養傷吧。對了,你這好品烈酒的人,今天怎麼只顧埋頭喝甜湯?來來,嘗嘗這新貢上的崑崙觴,入口如火,極有後勁。」
年華臉色發白,「不,不用了,我現在一聞到酒味就後腦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