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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青陽

  崇華二年十月,若國景城困,武昭王求帝援。帝遣京畿營主將年華領白虎、騎十萬入景城,會若國聖佑大將軍青陽,共抗越師。——《夢華錄?崇華紀事》


  紫塞鴻雁,長風萬里。


  年華帶領白虎、騎行了一個月,才越過紫塞邊境,進入若國,來到景山。軒轅楚擁兵箕踞在紫塞西北,年華從南入景山,雙方並未狹路兵逢。


  由於軍隊數量龐大,年華採用了九軍陣法行軍。九軍合成一個陣營,行進時為陣,駐紮時則為營。為了方便收縮和展開,九軍中分出四條道路,構成「井」字形。


  景山山脈綿延百里,淇水從山中流出,東流至珍珠海。景山以北有一條大河,流量是淇水的三倍,名曰丹水。


  正是午後,年華入景城,青陽出城迎接。


  青陽昂藏七尺,體格魁梧,麥色的皮膚,棕色的瞳孔,五官深如刀刻,氣質粗獷豪放。明明是一個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但是笑起來,卻偏偏帶著一股陽光的孩子氣。


  青陽笑著向年華走來,習慣性地抬手,準備拍她的肩,「華師妹,四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


  年華笑著向青陽迎去,看見青陽的大掌,心中一凜。——從小,青陽熱情的拍肩震骨掌就是年華揮之不去的噩夢,這一掌如果拍實了,肩胛骨准脫臼。——她不著痕迹地往旁邊避開,「青陽師兄,四年不見,你又黑了不少。」


  青陽右掌拍空,不死心,笑容不變,左手變拳成掌,猝不及防地擊向年華右肩:「華師妹,為兄好久沒有熱情地問候你了,今日你是躲不過的。」


  年華笑容不變,抬手向青陽的大掌格去,「師兄的熱情,我在天極門中就已是心領而不敢受用了。」


  青陽的手被年華格開,立刻變掌為拳,擊向年華的面門,輕聲嘆息:「回想當年你剛入門時,多麼乖巧可人,總是默默地承受為兄的熱情。可是沒過兩年,就開始不乖了,學會了和為兄動手,為兄真是傷心……」


  年華仰頭避開這一拳,反手一記勾拳,直取青陽下顎,「師兄你太過熱情,如果不動手,我的肩膀就廢了……」


  青陽不避,但左足已經直取年華小腹,「你每次躲開為兄的熱情問候,為兄都感到心碎。所以,今日你休想躲開!」


  年華急忙回拳自救,剛格開青陽的左足,青陽的大掌又來襲,乾脆豁出去,放手與青陽一搏:「師兄的問候總讓我感到肩碎,我不得不推卻!」


  兩方將士站在曠地上,眼看著兩位久別重逢,笑容滿面的主將,突然之間大打出手,不由得愕然。場中揚起的沙土中,隱約可見兩道身影交錯,拳來腳往,越來越快,令人眼花繚亂。


  半柱香時間過去,場中沙土歸地,兩位主將身形漸現,以某種姿態安靜地對峙著。


  青陽的左手定格在年華的右肩上,離肩膀只差半寸。年華的右手食中二指,指向青陽左胸神封穴,也只差半寸。拍肩,點穴,哪一個會更快?答案因為兩人同時收手,而變成了無解的謎。


  青陽收手,笑了:「華師妹的身手真是越來越好了,看來為兄又要心碎了。」


  年華放下手,笑道:「青陽師兄的拳法也是愈加爐火純青……啊!痛……」


  青陽趁年華放下手,毫無防備的瞬間偷襲,大掌一揚,結結實實地拍上了年華的肩:「痛就對了,不痛怎可感受到為兄的熱情?」


  年華熱淚盈眶,「青陽師兄,你又使詐……」


  青陽狡笑如狐:「兵者,詭詐之道也。為兄說了,今日你是躲不過的。」


  年華捂著肩膀,無語有淚,師兄,果然還是師兄……


  青陽心情大好,大手一揮,朗聲道,「兒郎們,開城門,恭迎王師入城!」


  王師已入景城,越國的盟友——禁靈郁安侯崔天允尚未帶領靈羽騎至紫塞。三日之後,紫塞中的天狼騎就已經有了異動。軒轅楚率領天狼騎退地二百里,駐紮在孤鶴谷。


  青陽和年華站在城樓上,眺望綿延千里的紫塞。朔風吹過,長草起伏,紫塞上湧起一波一波紫色的浪潮。不過,有一片地方翻湧著赤浪。風中帶著一股濃烈的腥味,那是血的味道。


  青陽指向翻湧赤浪的地方,對年華道:「不久前,我與軒轅楚在那裡打了一場硬仗,你看到那些紅色沒有?那是將士們的血濺在了草上,尚未乾涸。」


  那一戰,發生在年華趕赴景城的途中。也許是因為景城之役僵持了太久,青陽和軒轅楚都有些壓抑情緒,——青陽擔心寒冬到來,軒轅楚擔心帝都援軍,於是各領了三萬人,採取了硬戰術,在城外酣暢淋漓地廝殺了一場。


  年華望著紅浪起伏的原野,「青陽師兄,這一仗不像你的風格,莽夫之為,不漂亮。」


  青陽苦笑:「是,這是一場殺戮。在這場純粹的殺戮中,我和他都輸了……」


  年華道:「師兄,如今的情勢,你怎麼看?」


  青陽道:「無論如何,必須在大雪之前,擊退越軍。景城是孤城,沒有充足的糧草供應,一旦到了降雪的時節,唯一的運糧通路天塹峽,也會結冰封路。糧草是軍心,到時候沒了糧草,軍心定然大亂,你我二十餘萬大軍困守景山,即使軒轅楚不攻,也會自破。」


  年華苦笑:「可是,現在已將入初冬,崔天允也已經從禁靈起程,不日就會抵達紫塞。這一仗縱是軍神臨世,也不可能在降雪前收兵。」


  青陽望著年華,由於焦慮焚心,夜不能寐,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如今我們合軍,兵力比軒轅楚佔優勢,趁著崔天允尚未到來,發兵去孤鶴谷,給他狠狠一擊,如何?」


  年華搖頭:「他退居孤鶴谷,就是因為孤鶴谷地勢艱險,易守難攻,欲龜居等候崔天允的援軍到來。我們貿然出兵,弄不好,會被他有機可乘,反將一軍。」


  青陽抱頭,「難道我們就這麼等著,等崔天允領著靈羽騎到來,等著大雪封路,等著困死在景城中?」


  年華也沒有退敵的辦法,只能默然。


  這時,突然有一隊人馬出現在地平線上,捲起一陣煙塵。守城的將士擊鼓,城樓上立刻陷入警備狀態。那隊人馬漸漸近了,年華和青陽定睛看去,大約五十人,穿著越軍的服飾,打著來使的旗幟。


  青陽和年華走下城樓,來到議事廳,接見了使者。使者帶來了兩百個黑色木匣,成排地擺在地上,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禮畢,為首的使者戰戰兢兢、吞吞吐吐地對青陽,年華道:「軒轅大將軍讓小……小人們帶禮給白虎、騎年主將,說:拜年主將所賜,越軍退二百里地,這是回……回禮,一里地,一隻木匣。不成敬意,敬請……笑……笑納……」


  年華,青陽面面相覷,心中充滿疑惑。年華隨手打開一隻木匣,赫然看見匣中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鬚髮戟張,目眥欲裂。


  年華嚇了一跳,手一松,木匣落在地上,人頭滾了開去。


  青陽看見人頭,虎目圓睜,似欲滴血,開口時,聲音嘶啞:「陳副將……」


  青陽瘋了一般,一一打開木匣,一顆顆人頭暴露在年華面前,皆是若國飛鷲騎的將士,在之前的戰爭中被天狼騎俘虜的將士。


  年華驚駭,青陽悲痛。年華心中騰起一股怒火,恨然:「軒轅楚……」


  使者繼續戰戰兢兢地道:「軒轅大將……將軍還說,這些飛鷲騎的頭顱,請年主將先笑納,下次一定雙倍補上白……白虎、騎的……」


  年華氣得渾身顫抖,握緊了拳頭,但終是慢慢鬆開,「回去告訴軒轅楚,總有一日,這些無辜的性命,我會讓他以命來還。」


  青陽目赤如血,額上青筋暴凸,「何必等到將來?現在,我就以天狼騎還他!來人,將生擒的天狼騎斬殺二百人,將頭顱送去孤鶴谷!」


  「是,大將軍!」


  士兵領命要去,卻被年華阻止:「且慢!」


  士兵止步。


  年華對青陽道:「青陽師兄,軒轅楚是瘋子,難道你也瘋了嗎?戰場之上,非必要,不殺俘虜啊!」


  青陽望著年華,咬牙切齒,「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被一場又一場的戰爭給逼瘋了!年華,遲早有一天,你也會瘋!你不必心軟,既然我們拿著屠刀,那麼,像軒轅楚一樣成魔,會快樂得多。慈悲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場天大的笑話!」轉頭瞪向士兵,「還愣著做什麼?快去!」


  「是!」士兵得令,再不理年華的阻聲,匆匆而去。


  年華焦急:「青陽師……」


  青陽跪在滿地頭顱中,並不回頭,冷冷道:「你不必再多言。這些,都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總要讓軒轅楚也付出代價!你遠來是客,這景城之中,一切還是本將做主!」


  越國使者見勢不妙,早已腳底抹油,偷偷溜掉。


  年華聞言,無法再多言,她站在滿地頭顱之間,看著跪在地上無聲痛哭的青陽,心中沉重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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