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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桃花

  《此間年少》(又名《年華在天極門的一天》)

  這一年,年華十四歲,寧湛十四歲。


  桃花似錦,草色如煙。仲春的清晨陽光明亮而溫和,像是一匹柔軟的、半透明的橘色鮫綃。


  天剛蒙蒙亮,年華就已經起床,她簡單地梳洗之後,照例跟隨青陽來到將門後山,沿著從山腳延伸到山頂的石徑,上下跑了十二次。


  跑完步之後,在微薄的淡金色晨曦中,年華和青陽站在清溪旁的桃花樹下,扎每日晨間例行的一個時辰的馬步。


  年華的肚子餓得咕咕叫,眼前全是饅頭在飛,但她還是凝神聚氣,姿勢嚴正地扎著馬步。以往無數次血淋淋的經驗告訴她,即使封父老頭兒人不在這裡,作為弟子也是不能開小差的。


  突然,一隻花尾喜鵲歡叫著,從桃花樹上振翅飛起,從正扎著馬步的師兄妹眼前掠過。


  年華目不斜視,心如止水。


  青陽原本強自忍耐著,但終究還是少年心性,他悄悄伸手,從腰間的革囊里摸出一粒玩彈弓的鐵丸,食指與拇指輕扣,緩催真氣,瞅准飛鵲彈了出去。


  「砰!」彈丸正中鳥頭,可憐的喜鵲應聲而落。


  就在喜鵲落地的同時,一物從茅屋中封父的房間的窗戶里疾速飛出,凜凜生風。


  「砰!」那物正中青陽的腦袋,可憐的青陽應聲倒地,一隻木屐在沙地上滾出老遠。


  偷瞄了一眼趴在地上抽搐的青陽,年華心中暗嘆一聲,即使封父老頭兒人不在這裡,作為弟子也是不能開小差的。


  青陽和年華扎完一個時辰的馬步后,封父也已經起床。


  這個時候,師徒三人該用早餐了。


  比不得身份金貴的君門子弟,三餐有廚藝精湛的庖廚為之烹飪,以及訓練有素的僕從在旁伺候;也比不得身懷異術的異門子弟,可以剪紙人為奴,馭靈獸為仆,召鬼神為役,替自己打理一應繁冗瑣事。平民且務實的將門,向來是一個信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地方。


  古語云,君子遠庖廚。封父不是君子,卻也遠庖廚。在年華未來到天極將門之前,青陽一直在廚房裡做小人。眼見來了一個貌若溫婉的師妹,青陽心中暗喜,以為終於可以成為君子了。誰知,在吃了三天年華做的飯菜后,他流著眼淚主動再回廚房做小人。但是,有一點讓他略感欣慰,至少劈柴的活兒,他從此不用再操心了。


  年華劈完一堆柴火后,青陽的早餐也做好了。


  師徒三人沉默地喝粥,吃饅頭。


  將門弟子的課業分為「文」,「武」,「陣」,即是一個月中,約有七日以習文為主,練武為輔;約有半個月是以練武為主,習文為輔;約有七日是以布陣為主。練習布陣的場地在合虛山的躍馬原,迷失林,炎陵墟等地,由於地點十分僻遠,來回一次很費時間,所以布陣練習通常兩個月或者一季度進行一次,師徒三人一去合虛山深處,便是一個月左右。


  這幾日,正好輪到習文為主,練武為輔的文教期。年華心裡十分歡喜,喝粥時嘴角不小心露出一絲笑容,被封父瞧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趕緊肅容收斂。


  早餐畢,封父照例去找弈門宗主長孫峴下棋。長孫峴擺下的百變珍瓏棋局,這半年內困住了封父,也迷住了封父。臨出門前,封父按例丟給青陽和年華各自一本兵書,讓師兄妹兩人自己習讀,他晚上回來考察功課。


  封父考察弟子功課的方法對他自己來說十分簡單,但對他的兩名弟子來說,卻是一件玄之又玄,欲哭無淚的事情。不厚不薄的一本兵書,封父隨意地翻到某一頁,隨意地念出一句,青陽和年華就得立刻接下去,一字不錯地,十分流暢地背到這一頁的最後一句。背錯一個字,或者背得不流暢,都不算過關。師兄妹兩人過關則已,不過關的下場極其凄慘。封父規定,不過關的人要在油燈下將兵書一字不落地抄寫十遍。通常,第十遍抄完,吹了燈,就可以出門看日出了。


  自從封父被珍瓏棋局困住,將門的文教就是這樣傳授。


  起初,青陽和年華雙雙陣亡,將門內夜夜燈火煌煌,紙筆也一度告罄。畢竟,一日內熟背一本兵書,對於以習武為主的師兄妹來說,太過困難了一些。而且,封父的考驗方式玄之又玄,即使勉強能夠全部背下來,被這麼截章斷句地一問,也都記得模模糊糊了,哪裡還能流暢地背出來?而且,最讓兩人慾哭無淚的情況,莫過於自己辛辛苦苦地背到了某一頁,而封父翻的偏偏是下一頁。


  不過,近兩個月來,年華不再夜點青燈,奮筆抄書,她彷彿突然間有了過目不忘的奇異本領,對於封父每次的考驗都成竹在胸,應背如流,這讓青陽驚嘆且疑惑。


  吃飽喝足,封父踏著上午的燦爛陽光,邁著闊步去了弈門,一臉不破棋局誓不還的決絕神情。


  嚴師出門去,弟子樂逍遙。封父離開后,將門中樂得逍遙的人只有年華。青陽神色陰沉,額上緊緊纏著玄色布條,捧著封父指給他的兵書,坐在臨窗的書桌前發奮。


  窗外是溪邊的桃花林,青陽一抬頭,就看見萬樹緋桃,飛花若海的美景。


  年華正悠哉地躺在桃樹上,一身家常穿的寬鬆的白色羅衣,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束著,流泉般傾瀉而下。她捧著封父指給她的兵書,但與其說是在努力地背書,不如說是在曬太陽發懶。她微眯著鳳目望著飄落的花瓣,偶爾伸出手去擷一片,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啪!」書本從身上掉落,落在了桃花樹下,年華也懶得去拾,乾脆頭一歪,合了雙目,淺淺睡去。


  青陽看得氣結,積了兩個多月的疑惑又一次浮上心頭:為什麼明明每次她都沒有在好好看書,可是晚上卻能輕鬆地過老頭子那一關?!


  今天,封父故意挑了最厚的一本兵書丟給年華,想必也是存了刁難的心思。


  望著在桃花樹上呼呼大睡的年華,青陽心中的謎團更深了。其實,他很想詢問年華過關的訣竅,可是礙於身為師兄的面子,始終沒好意思開口。


  厚厚的兵書靜靜地躺在地上,一陣落花風吹過,書頁簌簌翻動。細碎的桃花仿如粉紅的精靈,調皮地鑽入了泛黃的紙頁中。


  青陽獃獃地看著花瓣與兵書嬉戲,然後兵書漸漸地被落花掩埋。直到整本兵書都被埋入花冢,只剩下一方書角露在外面時,青陽才猛然回過神來,似乎,一個流光如金的寶貴上午,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而他攤在桌子上的兵書,赫然還翻在第一頁。


  青陽怪叫一聲,急忙埋首苦讀,他好不容易剛沉了心進去,樹上的年華卻打著呵欠起身,隔著窗戶喚他:「青陽師兄,是不是該吃午飯了??」


  青陽十分鬱悶,夾著書本走進廚房,效仿勤學上進的古人,一邊讀書,一邊生火做飯。


  年華輕靈地躍下樹,拾起樹下的兵書,低聲自語了幾句。她帶著兵書走回茅舍,進入自己的房間,直到聞到桌上的飯菜香味,才樂呵呵地跑出來。


  見年華滿面春風,胃口極好,青陽本想問出心中的疑惑,但是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礙於面子,不好意思開口。


  飯畢,午眠。


  青陽自然沒有午眠的心情,他捧著書本坐在書桌前,因為頭腦昏昏,精神靡靡,他一手持書默讀,一手拿錐子刺大腿,將勤苦詮釋到了鮮血淋漓的地步。


  年華也沒有睡,她倒不是擔心課業,而是因為上午睡得太足,午飯又吃得太飽,現在睡不著。於是,她決定去萬生塔找寧湛玩。君門課業輕鬆,寧湛又被特許只修文,不習武,更是落得輕鬆逍遙,通常一過了中午,他就自在無事了。


  時值暖春,寧湛氣色頗佳,正在房間里作畫。


  一卷松玉色宣紙攤在案上。寧湛提筆蘸墨,排染出河海萬里,風雲變幻。接著,筆端的墨色轉濃,勾描出山巒迭起,嵐霧縹緲。不過寥寥數筆,不過黑白二色,一幅水墨江山圖已然呈現在紙上,既有雲蒸霞蔚之逸美,也不乏龍騰四海之霸氣。


  畫上有一處留白,寧湛提筆沉吟,思咐題什麼詩句合適,冷不防肩后探出一顆腦袋,幾縷青絲拂過他的臉,涼涼的,痒痒的。


  寧湛回過頭,正對上年華含笑的墨瞳。寧湛臉上也泛起一絲笑意,但卻假怒道:「你怎麼又從窗戶進來?萬生塔又不是什麼禁地,大可以從正門進來啊!」


  年華眨眨眼,「從將門過來,正好是萬生塔的後面,如果走正門,還得繞到萬生塔的前面,太麻煩了。反正你住在三樓,又不算高……」見寧湛還要開口,年華怕聽他的緊箍咒,急忙轉移了話題,「嗯嗯,這江山圖氣勢倒是出來了,但是只有黑白二色,太過單調寂寞了一些。」


  寧湛笑了笑,道:「江山萬里本就是寂寞,正好與黑白二色相諧,奼紫嫣紅倒顯得俗艷了。」


  看見年華,寧湛立刻有了題句,狼毫蘸墨,在留白處揮筆,須臾成句。


  年華輕輕地念了出來,「人得交遊是風月,天開畫圖即江山。(1)」她撇撇嘴,笑道,「還不如『風月無限,江山萬年』更佳呢!」


  寧湛深深地望了一眼年華,道:「『江山萬年』固是我之所願,但是『風月無邊』卻不是我之所求。我的心意,你難道還不知道?」


  青梅竹馬,兩心相印。


  天極逍遙,此間年少。


  年華一愣,粉頰微紅,心中卻是甜蜜。


  見年華羞澀不語,寧湛也微微面紅,望著桌上的宣紙,道:「上次答應要替你畫一幅小像,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畫,如何?」


  作畫最是勞神費思,年華擔心寧湛的身體受不了,笑道:「還是改日吧,不急在一時。今日天清氣朗,大好的時光呆在房間里消磨,可就太浪費了,不如出去晒晒太陽,如何?」


  寧湛轉頭望了望窗外,山色怡人,湖光秀美,笑了:「也好。」


  註:(1)「人得交遊是風月,天開畫圖即江山。」是宋朝詩人葉夢得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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