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冠禮
日耀東方,鼎鳴呈祥。崇華帝行冠禮的吉時,到了。
觀星樓上,眾人循著鼎鳴聲望向祭天台,但見高台之上,浮雲變幻,河圖星紋旌旗獵獵飛揚。手執彩旌羽傘、腰配金剛靈犀的禮官,白衣木屐、手持禮器的司命分列兩側。赤金雲毯沿著二十七級白玉階鋪下,上通天宇,下迎地皇。
文武百官整衣肅冠,垂手而立。最後一聲鐘鳴的尾音消失之際,崇華帝已經登上了二十七級白玉階,站在了祭天台浩渺的天風中。尾隨崇華帝登上祭天台的,是為帝王行冠禮的人員。
夢華禮制,無論宮廷,還是民間,男子舉行加冠禮,女子舉行及笄禮時,參與者都有特殊的規定。除了加冠者和及笄者本人,參與者分別為主人兩人,正賓一人,贊者一人,有司三人,觀者若干。
冠禮的主人,須由宗親長輩擔任。崇華帝貴為一國帝王,這兩名主人除了孝明帝和蕭太后,不做第三人想,但是因為孝明帝駕薨,眾臣遵於冠禮的規矩,推舉出了孝明帝的兄長,崇華帝名義上的父親——清王寧守緒。寧守緒簪越君臣之分,與蕭太后並列於主列,為崇華帝舉行冠禮。
正賓是為及冠者加冠之人,應該由及冠者的師長擔任。天極門主紫石形跡飄渺,芳蹤難覓,丞相百里策曾為太子太傅,故而順理成章地擔任正賓。
贊者是協助正賓的人。舉目朝廷,位高權重的李元修當仁不讓地擔任此職。
有司三人分別由禮官、史官、天官擔任。擔任有司的天官,是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
觀禮者為觀星樓上的文武百官。
祭天台上,蕭太后與清王站在東方,崇華帝面東而立,百里策站在崇華帝身前,李元修站在下首,禮官、史官、天官站在祭天台西側,面朝南,他們手中分別捧著巾、帽、襆。
崇華帝未戴白玉冕旒,未穿赤金龍袍,他身穿一身浮雲底紋,暗綉龍圖的雪白長衣,廣袖翩然,風姿清雋,少了幾分帝王的凜然威儀,多了幾分俊雅風流。
冠禮的程序分三步,先加緇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後授以爵弁。
崇華帝左手壓右手,手藏在廣袖之下,舉手加額。
百里策從禮官手中的金盤中拿過幅巾、深衣、大帶,象徵性地一一加於寧湛,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1)
百里策再從史官手中接過帽、壓衫、草帶,加於帝身:「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蕭太后和清王靜靜地立在天風中,望著寧湛。蕭太后儀態莊嚴,神色肅穆。一向謹言慎行,恪守禮制的清王因為簪越君臣之分而感到不安,一直低低地垂著頭。
百里策再次轉向易天官,準備從他手中接過爵弁,完成冠禮的最後程序。
大司命白髮蒼蒼,他枯槁的臉上掠過一絲異色,雙手倏然鬆開,金盤連同襆頭、錦服、革帶,全都掉在了地上。
蕭太后、百里策愕然,李元修神色緊張,寧湛轉頭望向易天官,在看見耄耋老人渾濁的雙眼逐漸變得清明,而眼瞳逐漸呈現出雙影時,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瞭然,神情間卻是無畏無懼。
祭天台高出觀星樓十二米,觀星樓頂站立觀禮的眾人並不知道祭天台上發生了什麼,但是潛身於暗處護駕的八名影守,卻已齊齊掠向祭天台。
八道金影瞬起即沒,十二米的高度履於足下,不過彈指間。緊接著,一隊金衣金甲的禁衛軍飛快地登上祭天台。
觀禮的百官中頓時起了騷亂,眾人左右四顧時,發現場外已經站滿了披堅執銳的禁衛軍,也不知該是心安,還是心驚。
八名影守中的三人攻向易天官,三人保護崇華帝,兩人保護蕭太后、清王。然而,同蕭太后一起後退的清王卻露出了一抹詭笑,他衣袖下的手掌突然赤芒暴吐。廣袖被真氣激蕩而起的瞬間,他倏然出掌,向兩名影守襲去。
兩名影守不是尋常高手,變機雖快,他們的反應更快,轉眼間與驟起發難的清王纏鬥一處。在激烈的交戰中,清王的華衫片片碎裂,紛飛如蝶,露出一襲如火如焰的緋衣。眾人正驚愕間,「清王」的容顏亦在漸漸改變,逐漸化為一名明艷的年輕女子。
與此同時,易天官抬手抹去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面容枯槁的老者瞬間消失,容顏俊美、清朗飄逸的青年男子,靜靜地立在天風中。
隔著六名影守,寧湛與雲風白對視,兩人相距不過三米。寧湛心裡很清楚,雲風白武功獨步江湖,在他那雙翻為雲,覆為雨的乾坤手中,這六名影守有如虛無,自己此刻的安危全繫於他的一念之間。
雲風白的衣袖在天風中飛舞,他閃電般向寧湛襲去。明知天命,卻逆天而行,既是為了復二十年前雲氏一族血濺觀星樓之仇,也是為了達成異邪道多年來的宏圖霸業。
六名影守被雲風白無形中散發的煞氣懾住,但覺一道白影從眼前閃過,等他們兵器出鞘,挺身阻隔時,卻只綰住了飄渺的風。
雲風白霸道而狂烈的掌勢,凜凜生風地向寧湛襲去。祭天台外的浮雲翻湧卷合,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獵獵飛揚的河圖星紋旗上,濺上了第一道紅蓮般的鮮血。
京郊,白虎營。
年華來到白虎營時,已是正午時分。
白虎營中,經過了一場激烈的兵變之後,濃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兵變中死去的將士橫屍在箭樓、瞭台上。白虎營中的兵變不像京畿營中,只是殺雞儆猴,就能肅清李元修的黨羽。大型的兵變,都充滿著血腥和殘酷。
一路走進白虎營,地上的屍體讓年華略感奇怪,除了身著銀甲的白虎、騎外,竟然還有身著黑甲的將士。難道,還有別的騎兵參與白虎營的兵變?但是,在年華的記憶中,這種樣式的黑色甲胄並不屬於任何編製的軍隊。
年華尚未走到校場,田濟、巴布、烏雅等人已經迎了出來,個個渾身浴血,顯然剛經過一場廝殺。
眾人見到年華,十分高興。
田濟行禮道:「年主將,幸不辱命。今日辰時,我們按計劃謀變,李賊的黨羽或殺,或擒,已經肅清。從此,白虎、騎願聽年主將調遣。」
京畿四大營中,白虎營是李元修最初建立的騎兵營,也是他最倚重的一支武力軍。白虎、騎主將的職位,一向由李元修親自兼任。不過,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權,日理萬機,他只裁決白虎營中的大事。白虎營中真正主持事務的人,是副將田濟。
田濟是李元修的老部下,跟隨了李元修很多年。在越國攻鄴城時,他在陣前險些喪命,幸好年華冒死相救。為了救他,年華受了敵人一刀,休養了半個月才痊癒。他感激年華,暗暗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報答她。
今次,年華約田濟密談,說李元修狼子野心,意圖叛亂,她欲借白虎、騎之力,阻止李元修。當時,田濟正好接到李元修在冠禮之日攻玉京的密令。他心中權衡一番,李元修自私冷酷,權欲熏心,很多時候,他只顧一己功勛,根本不管將士的死活。而年華身先士卒,與將士同甘共苦,雖是女子,卻有著男兒義薄雲天的氣概,雖然年輕,卻有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風度,隱隱散發著一代名將的風範,實在比李元修更值得效忠。而且,越國之戰中,他在陣前險些喪命時,如果主將是李元修,恐怕他已經沒命再回玉京。自私冷酷如李元修,絕不會為了救部下,而受敵人一刀。
田濟打定了主意,決定幫年華。他回去與巴布、烏雅、甘鐵等越國歸來的將領相謀,這些將領與年華出生入死,早已有投效年華之心,眾人一拍即合。今日辰時,他們發動兵變,肅清白虎營中李元修的黨羽。
年華心中感激,道:「好,諸位信得過年華,年華一定不負諸位期望。當務之急,我們必須阻止玄武騎入玉京。現在,能夠調遣的騎兵有多少人?對了,這些黑甲將士是什麼人?」
田濟道:「現在,白虎營能調遣的兵力有七萬。這些烏衣軍不是受年主將派遣來助我們成事的么?」
年華一驚,「烏衣軍?」
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了校場。就在來到校場的剎那,眼前的景象讓年華懾住。
校場上,黃沙漫漫,一大片黑甲玄胄的兵士烏壓壓地排開,嚴陣以待地持劍肅立,仿如一潭靜止不動的黑水,一股沉重壓抑的氣息迎面迫來。
彷彿感受到校場上凜冽的煞氣,年華胯、下的駿馬倏然受驚,前蹄翻起,仰頭嘶鳴。年華急忙夾緊馬腹,手挽韁繩,試圖平息戰馬的驚慌。就在這時,一點寒芒從右邊疾射而來,風聲凜凜,殺氣騰騰。
年華側目望去,是一支泛著寒光的鐵翎箭!寒箭並非襲向年華,而是直取戰馬。箭簇破空而來,貫穿了戰馬的頭顱,濺起了一道筆直的血箭。馬兒的長嘶如同突然斷掉的弦,剩下的一半哀鳴哽咽在了喉嚨中。
戰馬轟然倒地,仿若巨山傾頹。在馬屍頹倒的剎那,年華手撐馬背,一躍而起。恰在這時,第二支翎箭破空而至,直取身懸半空,無所遁形的女將。
年華突然聽見耳邊風聲勁急,心知有險,但由於身體懸空,前力已老,后力未發,縱使想要避開,也是有心無力。她回眸看見利箭來勢,驚駭之中,下意識地伸出手去。
註釋:(1)冠禮的三步儀式,以民俗禮儀的資料為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