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密道
眾人點上火把,跟著許忠從密道去往皇宮。
古舊的密道中岔路極多,在黑暗中延伸向四周,仿若蛛網。那些未知走向的岔路,連許忠也不敢隨意亂走,幸而知道這條正確的路途,否則即使進入了密道,也難進入皇宮。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一個岔道上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人。
走在前面的年華、蕭良等人吃驚,許忠更吃驚。
許忠疑惑地道:「難道,宮中還有人從密道中逃生?不可能啊,按理說,宮中密道只有聖上知道。」
許忠話語未落,岔道的入口出現三個人影。三人腰懸禁衛軍令牌,卻是江湖人打扮。為首一人身形瘦削,蛇一樣的三角眼,皮膚乾裂如樹皮。其餘兩人一僧一道,一胖一瘦。正是澹臺坤,無色僧,蓬萊真人。看三人模樣,已經筋疲力盡,甚至連澹臺坤,蛇目中也露出一絲頹然。三人見到年華,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澹臺坤更是一掃頹然,急忙上前行禮:「參見年主將。」
年華驚疑:「你們怎麼在密道里?」
三人嘆了一口氣,澹臺坤簡單地說出了原委:「聖上密令吾輩,一旦觀星樓發生異變,立刻由密道出宮,去京畿營通知年主將,引年主將帶兵從密道入宮護駕。可是,吾輩實在不熟悉這密道,雖然聖上曾指點吾輩走過幾次,今次還是迷路了。吾輩心中焦急,一者怕耽誤皇命;二者,還以為會困死在密道中。幸好,剛才聽見了行軍的腳步聲,循著聲響過來,遇見了年主將。」
許忠暗自不屑,皇室密道錯綜複雜,豈是走過幾次就能記住?他可是隨庄閔帝整整走了十年,才記死了這一段通道。除非看過密道的整體布局圖,外人絕難在短時間內記住正確的通路。而密道的布局圖,帝王絕不會出示外人。
年華心中一沉,「你們是何時進入密道?」
澹臺坤道:「吾輩是午時進入密道。敢問年主將,現在是何時了?」
年華心寒,「現在,快到亥時了。你們已經在密道中困了五個時辰。」
澹臺坤也冷汗如雨。五個時辰,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而且,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寧湛百密一疏,他只道澹臺坤,無色僧,蓬萊真人的武功好,能夠安全地突出重圍,完成任務,卻不料他們在密道里迷了路。不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替寧湛彌補了疏漏。——許忠因為貪生之念,逃出了皇宮。出去時,恰好遇見了年華;進來時,又遇見了澹臺坤。
原本,年華進不來,澹臺坤出不去,寧湛已經陷入了死局。如今,機緣湊巧,內外匯合,死局又活了。看來,天命仍歸寧氏。
養心殿中,大批人馬出了密道出口,如同群蟻無聲地湧出蟻穴。
一場殘酷而猝然的宮變過後,皇宮內殘留著濃烈的血香。夜空濃雲低垂,勁風壓抑,天邊隱隱有雷聲傳來。年華安排烏衣軍、藩軍趁著夜色去取八方宮門。然後,她與蕭良,澹臺坤等人向觀星樓潛行。
暗夜無星月,風吹篝火微,又是一場血殺即將拉開序幕。
年華帶領眾人一路潛行,路上的叛軍並不多,大概都在八方宮門鎮守。
觀星樓外守衛重重,樓內危機四伏,年華等人遠遠潛伏在太液湖邊的樹林中。大半個時辰過去,他們仍舊沒有找到機會入內,心中焦急如焚。就在這時,一隊叛軍,大約有五十人左右,從太液湖走過來。——大概是換值的時辰到了。
年華見四周寂靜,對澹臺坤使了一個眼色。澹臺坤會意,從袖中滑出一個玉瓷瓶,他以碧色的指甲掀開瓶蓋,幾縷淡紫色的煙霧從瓶中裊裊飄出。年華仔細一看,紫煙竟是無數細小如針尖的小蟲,密密麻麻,十分瘮人。
年華等人在上風向,叛軍在下風向,蟲煙順著風勢飄向叛軍的隊伍。但見蟲煙過處,叛軍無聲地倒下,再不動彈。
年華正準備上前,卻被澹臺坤攔住,「請稍等,毒蟲還未散盡。」
約莫等了半炷香時間,澹臺坤才示意已經無礙。年華走近叛軍,饒是見慣血腥場面,她也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叛軍七竅流血,雙眼凸出,都已經死去。
年華心中一寒,她知道澹臺坤神通廣大,本只想讓他使一個手段,使叛軍昏迷過去,不想他一出手,就是趕盡殺絕。雖然,她對澹臺坤的血腥做法不滿,但現在情勢危急,也無暇再計較。
年華點了澹臺坤、無色僧,蓬萊真人等五十人換上了玄武騎的黑色甲胄,留下蕭良帶領剩下的人在觀星樓下接應:「蕭都尉,本將先上去護駕,你且在此等候,等八方宮門一拿下,就立刻集合眾將士,一起攻進觀星樓。」
蕭良垂首領命:「是,年主將。」
年華等人換上了玄武騎的甲胄,從樹蔭里無聲閃出,向觀星樓而去。
很幸運,觀星樓外的交接無驚無險,因為守在觀星樓外的叛軍是江湖人,對玄武騎不熟悉,只認服飾,不認人。
觀星樓內,血香殘留,屍橫狼藉。年華見此情形,更記掛寧湛的安危。無驚無險地轉過九層旋梯,在第十層樓的石階上,生出了一點意外。——蘇氏兄妹迎面從樓上下來。
年華趕緊垂下了頭。
蘇流風一貫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沒怎麼注意這隊上樓的兵士。蘇流雨心思縝密,她銳利毒辣的目光,一一從一眾士兵身上掃過。
年華強自鎮定,帶領眾人拾階而上。即使面懸盔罩,知道蘇流雨不會認出自己,她還是有些緊張。在經過蘇流雨身邊時,她強作鎮定,倒也沒有露出破綻。
蘇流雨本來已經下樓,卻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停下了腳步,回頭,對距離自己五級石階遠,領隊的黑甲隊長道,「你,等一等。」
黑甲隊長正是年華。
年華心中一緊,決定不予理會,仍舊領著隊伍拾階而上。
蘇流雨覺得不對勁,大聲道,「你們,全部停下!」
澹臺坤小聲地問道:「年主將,要動手嗎?」
年華以行動回答了他。
聖鼉劍出鞘,卷向蘇流雨。
蘇流雨見狀,疾步後退,快如鬼魅。
蘇流風反應極快,已掄起鑌鐵長棍,直取年華背後。年華聽得腦後一陣勁風,急忙以聖鼉劍向後格去。
「鏘!」聖鼉劍正好架住鑌鐵長棍,震得蘇流風虎口發麻。蘇流風想撤回鐵棍,鐵棍卻彷彿被膠黏住,嵌入了詭譎迅猛的劍招中,絲毫不受他的控制,在黑暗中翻轉,虎虎生風。
那廂,蘇流雨抽出彎刀襲來,眼見年華與蘇流風糾纏,想趁其不備,攻其不防。月形彎刀斜斜劈出,直取年華後背。誰知,年華的背後竟似生了眼睛,她左手以劍鞘為兵器,折腰向彎刀架去,同時手腕使力,渾厚的真氣灌於重劍,將本就困陷在劍勢中的鐵棍遠遠地撥了開去。
一股強勁霸道的真氣逆著長棍迅疾逼來,震得蘇流風虎口裂開,他五指一軟,鑌鐵長棍脫手飛出,凜冽生風地砸向牆壁。但聽得一聲悶響過後,鐵棍沒入牆壁三分之一。
幾乎與此同時,劍鞘與彎刀相格,發出一聲鏘鳴。
蘇流雨望了一眼劍鞘,冷哼,「我就說這劍看著眼熟,沒想到果然是聖鼉劍。年姑娘,你還真是不簡單,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皇宮來了。不過,你來的正好,火燒風雨樓的舊賬,大家也是時候算一算了。」
說話的同時,蘇流雨凝氣於刀,將生平引以為傲的,曾經挫敗無數江湖英豪的煙雨十八式,一一施展開來。
蘇流雨的刀勢仿若三月的江南細雨,綿綿密密,沾衣欲濕,溫柔輕軟得讓人放鬆警惕。就在年華誤以為身處初春微雨中時,幾大穴道附近突然傳來劇痛,鐵甲絲毫不曾損壞,卻有血絲從甲縫中溢出。
年華疼得咬緊牙關,由於盔甲冰冷而沉重,她感覺不出傷勢如何,但此刻還能與蘇流雨交手,料想傷口應該不致命。
蘇流雨的招勢越見綿密迫人,年華節節敗退,勉強在招架中護得周全。蘇流風見狀,祭出腰間的百子鎖,欲加入戰陣,幫助蘇流雨。蘇流風身形剛動,已有兩人鬼魅般閃出,封死了他的去路。正是無色僧,蓬萊真人。
蘇流雨十分厲害,年華連連敗退,一滴冷汗沿著額頭滑落。
澹臺坤在旁似笑非笑,「年主將,要吾輩出手相助嗎?」
年華淡淡道:「不必了,你在旁邊看著就好。」
他一出手,必是手段殘酷,趕盡殺絕。再說,二對一,對蘇流雨並不公平。年華的身體里流著武將的血,靈魂中篆刻著武士的精神。武者,止戈也。她不喜歡無謂的殺戮。武士精神,是遇強則興奮,她喜歡挑戰和超越。
一陣疾風從天窗吹入,滅了懸在牆壁上的風燈。
烏雲蔽天,月亮時現時隱,過道中時明時暗。
士兵們靜靜地站在一邊,蘇流風、無色僧、蓬萊真人正在打鬥。
年華與蘇流雨互相對峙著,誰也沒有輕舉妄動,刀劍寒光懾人。
那廂,蘇流風傳來一聲痛苦的低呼,似乎是被無色僧的禪杖擊中,受了重創。
蘇流雨聽見哥哥受傷,終是沉不住氣,先出了刀。
金風細雨,無孔不入,刀氣綿密,隔物殺人。
年華神聚靈台,真氣灌注於劍上,聖鼉劍發出一聲悠長而銳利的尖嘯,化一為億,劍影重疊。刀劍相擊的瞬間,夜空正好劃過一道閃電。
銀紫色的閃電,照亮了蘇流雨驚詫的表情。
年華不見了。
閃電沒,月色隱,觀星樓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怎麼不見了?!!蘇流雨驚愕,恐懼,刀勢更加凌厲綿密,在黑暗中掃蕩。
閃電過後,雷霆滾滾。
一陣夾著雨點的風,從天窗吹入觀星樓,正好落在蘇流雨的後背上,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風雨冰涼,透骨。
一柄劍透過蘇流雨的後背,從右肩穿出,鮮血噴薄而出。
又一道閃電劃破蒼穹,照徹黑夜。
蘇流雨低頭,看清了那一柄從她右肩穿出的帶著鮮血的黑劍。她緩緩回頭,年華手持聖鼉劍,靜靜地站在她的背後。來無影,去無蹤,殺人無形,她是暗夜中潛行的魑魅?還是修羅地獄中的惡鬼?
年華抽劍,蘇流雨軟倒在地。
兵士們摸出火摺子,引燃了牆壁上的風燈。
澹臺坤見蘇流雨未死,殺意頓起,就要下殺手。
年華以劍制止了他:「算了,饒她一命。」
那一廂,蘇流風也不敵無色僧、蓬萊道長,被二人擒服。
年華留下幾名士兵,讓他們將蘇氏兄妹押入一間隱秘的空房看守。
年華繼續帶著眾人上樓。
從第二十層樓開始,戒備森嚴了許多。年華一行人引起了守兵的懷疑。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年華自然沒有了退路。她心裡記掛著寧湛的安危,使了一個眼色,眾人兵器出鞘,一路殺了上去。